每天早晨一日的饭都会出现在院子的大门外，无论刮风下雨，都是这般，盛饭的盒子是一个灵宝，里边放的饭菜不会变味，但每天晚上吃完之后卢墨要把盒子放到大门外，如果有一天忘了的话，第二天他就要饿肚子。
不过现在他并不思考吃的问题，而是在思考剑的问题，或是说是他自己的问题。
从一名修行者变成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无论是谁心境都会发生变化，就算嘴上说着无所谓，但是一旦夜深，周边无人的时候，深藏在心底的鬼就会出来。
虽然知北游和卢墨说了《神都录》的事，但是它太虚无缥缈了，根本不足以给人以信心。
至少卢墨对于《神都录》表现出的模样，不过是他想要表现出的样子罢了，因为他不想让知北游失望，不过今天还是被他看出来了，他其实已经接受现在的自己了。
衰老，无力，对一切都没有太多的兴趣，只想了此残生，醉生梦死。
可是卢墨不应该这样吗？也许他还能再活几个月，也许他还能活几年，可是这有什么区别吗？他觉得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他的身体已经是枯木了，想要焕发生机已经不可能了。
也许死亡才是解脱，或许死亡之后才能“重新开始”吧。
不过这一次知北游出去给他寻药了，这让他很感动，这几个月来在他身上已经浪费了很多药，几乎没有什么效果。
不过，他可以醒来就是奇迹了，这才坚定了知北游外出寻药的决心。
好安静，一轮明月静静挂在月空中，虫鸣声并不影响这静，树叶沙沙声也不影响这静，唯有心才可以影响。
因为一觉睡到晚上，所以卢墨也不是很困，就躺在摇椅上赏月。
今天是三五之日，所以月亮格外圆，月色也格外美。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将盗黑白放到一遍，卢墨试着什么都不想，想太多会觉得生命根本没有意义。
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会死去的人，一种是不会死去的人。
会死去的人总想着可以活更久，甚至永生，但是永生之后又能怎样？
不会死去的人会怎么样想？想死吗？如果不想，那么为什么得到了《神都录》的人，都选择了自己杀死自己，这样看来永生似乎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那么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诚然，修行可以获得更强的力量，可以获得更长的生命，可是总难逃一死啊。
这样想的话，似乎还不如不修行，就这样顺其自然，让生命自己走到尽头，这样听起来也不错。
活得越久，失去的就越多，走着走着同路人都停下了，路上越来越孤独，等到再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这样的修行有什么意思？
把这些胡思乱想停下，卢墨发现月已经移动了方位，夜又深了。
试图什么都不去想，却还是会胡思乱想，卢墨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真正静下来思考了。
这两年发生了许多事，好的坏的都有，不过他从来都不会想这些问题，因为他是少年，少年只需要向前，哪怕拼得遍体鳞伤，少年也不会失去希望，少年也还是会充满斗志。
海波尚变为桑田，少年安得长少年。
也许真的只有走到生命的尽头处才能知道一切都是虚无吧。
人的一生就是虚无的一生，既然一切都是虚无，那么怎么活还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
“什么区别？”
卢墨的身边好像出现了两个卢墨，一个是十八岁的黑发少年，一个是七十岁的白发老人。
黑发卢墨说：“有些事不去经历根本不会明白，有些事不去尝试就会抱恨终身，有些人不去见会遗憾终生。”
白发卢墨说：“既然一切都是虚无，经历过后又会怎样，尝试过后又能怎样，见过之后又可以怎样？”
黑发卢墨说：“为什么一定要盯着结果，经历本身才是重要的东西，尝试本身才是美好的东西，见面本身就是快乐的事。”
白发卢墨说：“所有的事都有结果，结果就是虚无。”
黑发卢墨说：“结果的虚无并不能抹杀过程的美好。”
不要再吵了。
黑发卢墨和白发卢墨融合成一个人，站在如落霜般的月光下。
卢墨站起来，看着他说：“你们好吵啊。”
“我们就是你。”
卢墨说：“你们并不是我，我也不是你们。”
“你以为这样你就能说服你自己了吗？”
卢墨和“卢墨”对视，然后低下了头：“我确实说服不了我自己。”
“去找她吧，你不是很想见她。”
卢墨说：“现在的我不配见她。”
“不配见，那就是想见。”
“如果不想见，你又何必要提醒知北游绕道蜀州，并且不要惊动她。”
卢墨说：“我不确定她到底对我是什么感情，也许那并不是爱，只是感激，你知道的，我救了她两次。”
“关键在于你怎样想。”
卢墨突然大吼了一声：“我怎么想重要吗？我这个样子还能怎样想？赶紧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
“你就这样讨厌你自己吗？你已经不敢直面自己了吗？”
“滚啊，滚啊，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卢墨试图靠近他，但是却始终不能接近他，直至自己筋疲力尽瘫坐在地上，他还是不能赶走他。
“我说过了，我就是你，你在哪我就在哪。”
卢墨有气无力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是我们想怎么样。”
月光下的卢墨慢慢消失。
瘫坐着的卢墨站起来，慢慢走到盗黑白的面前。
这就是我们的选择吗？
轻轻一用力，盗黑白被拔了出来，剑身一面黑一面白。
盗黑白出鞘的时候，剑鸣响彻天际，一道黑色剑气和一道白色剑气交缠着冲向月光。
卢墨问自己：“这就是我的选择吗？”
然后又自己回答了自己：“这就是我的选择。”
盗黑白虽然只是一把六品灵剑，但是它的来历并不简单，是两把四品灵剑的残剑融合而成，是前朝一对道侣的佩剑，他们经历了一系列生死考验，最终迫于世俗压力，只能断剑明志，双双殉情。
黑剑叫做无言，白剑叫做幽语，两把剑断后，有炼器大师被他们的爱恨情仇感动，便取残剑铸成了盗黑白，用以反对当时修行界黑白颠倒之乱象，有情的下场凄惨，无情的反而成就斐然。
并用此剑来质问世人，修行者的门户之见真的那么重要吗？
盗黑白铸成后，铸剑之地连下三日雨，同时伴有哀怨之声。
因此盗黑白非意志坚定之人不可使用，所以之前卢墨不能拔出来。
不过，盗黑白铸成之后，铸剑大师还做了两把剑鞘，一把黑的，一把白的，分别用无言和幽语的碎片铸成。
黑剑鞘和白剑鞘本来是再一起流传的，但是在流传过程中，白剑鞘遗失了，这可以说是一个遗憾，因为两把剑鞘合在一起能够让盗黑白短时间内媲美四品灵剑。
因为拥有两把剑鞘的剑几乎没有，所以知北游也不知道这件事，他在遗迹里得到了这把剑之后并没有在意旁边的记录，只大概看了名字和特点，然后拿上剑就走了，虽然不适合他，但是也可以凑合使用一段时间。
后来卢墨醒了之后，他发现卢墨的道心崩塌，便将这把剑赠与他，希望可以帮他重建道心，否则他就真的变成了古稀老人。
卢墨取出剑之后仔细观摩，这算是他的第二把剑了，第一把剑是远志，陪伴了他很久，现在已经断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碎片，不过这种八品灵剑的碎片应该也没有人会在意吧，也许远志正在某个剑冢等着自己。
每个剑宗剑派都会有剑冢，最出名的剑冢是邙山剑冢，因为里边不仅有许多名气很大的残剑，还有前朝大能留下了的剑，因为邙山剑冢本身就是一处遗迹。
邙山剑冢里的大部分残剑虽然不能使用，但是可以帮助剑修感悟剑意和创造剑招，五境之后的剑修便能够感悟剑意，比如知北游的离火剑意便是一种剑意，而且他的离火剑意是比较稀少的，因为感悟起来比较难。
剑意感悟一方面受制于功法剑决，一方面又和天赋相关，到达五境之后，功法的作用就不如剑决了，把灵气变成力量是五境之后更重要的事。
不过卢墨现在可没想那么多，他现在只是一个俗人，体内一点灵气都没有，甚至连灵窍都被毁了，根本吸收不了灵气了。
卢墨抚摸着剑，然后轻轻叹息。
也许你会蒙尘，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和远志一样断掉，如果真的有这种时候，希望你不会怪我，因为那一定是我最后的选择。
之前的我已经和远志一样消失了，我说过的，其实不是远志属于我，而是我属于远志，所以现在只能是你属于我，不过请放心，我会和远志一样对待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