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吃慢点，又没人和你抢，饿死鬼投胎呢你！”
管翊豪没有想到“真香定律”在佟乐陵这里不加彩排地上演，连旁边的司机导游都看得瞠目结舌，这都是第三张饼了，他们这里的饼一张有脸盆大的好么？
实在不是佟乐陵是大胃王，而是接连数小时的跋涉山水，再加上神经高度紧张，她必须得补充体力，否则夜晚低气温的考验将更加严峻。
“哧溜~咕噜。”
啃得正起劲的佟乐陵忽然听到细微的吞咽声。
“吃你自己的，不要打我的主意。”佟乐陵满嘴烧饼，对管翊豪说的话含糊不清。
“我打你主意？我吃饱了撑着是吧，嗝。”管翊豪的确吃撑了。
“咕噜噜……”
那这是什么声音？佟乐陵狐疑地望向四周，只见她身后木台下的破席子里突然钻出一个人。
“佟老师！”
那人佟乐陵再熟悉不过，不正是他们苦苦寻找了一下午的阿木么！
阿木看清真是佟乐陵，眉毛挤吧挤吧就是两行黑弹子眼泪掉下来：“佟老师，我饿！”
佟乐陵被阿木一个饿鬼扑食吓了一跳，赶紧缴“饼”投降：“阿木，你怎么在这呢？”
阿木狼吞虎咽，还没来得及回答，木台下面又钻出两个人，正是石头和吉乃。
石头气愤地拽住阿木：“阿木你这个叛徒，我要揍你！”
吉乃哭着拉他：“石头你别生气，我们都两天没吃饭了，我也挨不住了哇！”
石头吼他：“你来添什么乱，回去好好看着货，我要狠狠揍阿木一顿。”
“你揍啊！”阿木吃完烧饼也有了力气，把嘴一抹，像小牛犊子一样向石头撞去，三个孩子扭打成一团。
场面顿时有些收不住，管翊豪自认倒霉，走到三个野孩子身边，轻松把他们拎起。
“放开我！！”阿木哇哇大叫，在管翊豪的腿上踢出好几脚脏印子。
管翊豪耸了耸眉毛：“把烧饼钱付了就放开你。”
一听要付钱，阿木立即老实了。
“你们呢？要不要吃烧饼？”佟乐陵晃了晃手中的食物，诱惑着抱团的另外两人说。
“要。”
“不用给钱就要。”石头比吉乃多个心眼。
“不要钱，都给你们。”
佟乐陵把剩下的烧饼递过去。找到孩子们她大大松了一口气，疲惫一扫而光，看着他们大快朵颐的样子，心中只剩下满足和欣慰。
“边吃边走吧，快天黑了，还要赶回去。”司机催促道。
三个孩子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看向木台下面，佟乐陵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木台的破布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是行李？她走过去，吉乃想阻止她，被管翊豪拦住了。
佟乐陵趴在地上费劲地把破布扯出来，哈！好家伙！里面零零总总有好些东西，有铅笔、文具盒、笔记本、圆规、尺子、彩色水笔等，上面还有枯叶做的价签。
佟乐陵愣住了。
这里是集市，孩子们旷课来这里就是为了卖东西——卖他们捐助的东西。
从头到脚像被泼了一桶凉水，佟乐陵觉得浑身都冷得发抖，她问孩子们：“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三个孩子都默不作声，佟乐陵急躁地抓住阿木：“为什么，你不是说了，你想读书吗？”
阿木倔强地甩开她说：“骗你的！”
佟乐陵不依不饶地又抓住他问：“不可能，告诉我为什么！”
阿木跑上车，倒是石头堵住了佟乐陵：“他说骗你的就是骗你的，有什么好为什么的？”
看着石头轻蔑的眼神，佟乐陵知道她在他们两人口中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于是她把希望放在三人中最有画画天赋的吉乃身上。
她无法忘记吉乃收到彩色笔时兴奋的样子，以前他都是从山里的植物或矿石中找颜料的，找得很艰辛。
“你呢，吉乃？”
“我，我……”吉乃的求助的目光飘向了石头。
“别看他，我问的是你！告诉我，你不是很喜欢画画吗？怎么会舍得把水彩笔卖掉？”
吉乃投降了：“我妈妈怀孕了，我的小妹妹没有奶粉喝。”
佟乐陵心中一痛，语重心长道：“可是卖掉了水彩笔，你会一辈子没有奶粉喝。”
一旁的石头根本不吃她这套，拉起吉乃就往车上跑：“佟老师你忘了吗，山的那边还是山！”
山的那边还是山？佟乐陵站在原地讷讷地重复这一句。
《山的那边》是佟乐陵前两天教过他们的一首现代诗。全诗分两部分：第一部分叙写童年时的诗人追寻山外世界的经历；第二部分是诗歌的象征意义，揭示理想并非虚无缥缈，只要百折不挠地奋斗，就一定会实现。
可惜旷课的三个人只学了诗歌的第一部分，没有学到第二部分。
管翊豪叹口气，把失魂落魄的佟乐陵带上车。
这是辆三排的面包车，孩子们坐在后面，佟乐陵和管翊豪坐在中间。
虽然中途佟乐陵一句话都没说，但管翊豪知道她一直面向窗外默不吭声地流泪。于此同时，三个没怎么坐过车的熊孩子在后排嬉笑打闹着。
握在手中的手机亮了，佟乐陵微不可查地擦干眼泪，点开屏幕。
原来是管翊豪发来了简讯：【他们这样辜负你的心意，你是不是很生气？】
佟乐陵看了一眼身后还在打闹个不停孩子们，回复道：【并没有生气，只是很失望。】
【失望什么？】
【有人告诉我，他们不是真正的爱学习，只是为了巴结我这种‘城里有钱人’才装出来爱学习的样子。】
【你现在觉得那人说的是对的？】
【才不是！我现在都觉得他说的是无稽之谈！不过……】
【不过？】
【不过他们把文具卖掉的事情的确让我很迷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是不是觉得‘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不假，这就是这些穷人孩子的劣根性？】
看到这句话，佟乐陵的手猛然一颤，她瞪了一眼管翊豪，然后恶狠狠地在手机上敲字：【你不要胡乱猜测，我要抓他们回去补课，我要逼着他们把《山的那一边》第二部分学完！】
管翊豪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很好，有志气！然后他撑了个懒腰，故意装作自言自语道：“啊~说起来，上头之后要改变捐赠策略呢。”
“改变策略？”佟乐陵不知不觉上了他的套。
“不会平白无故的捐赠，而是换成以购代捐的形式，免得有人不劳而获。”
石头心思最重，听他话里有话，赶紧问道：“什么叫以购代捐？”
“就是我们会以高于市场的价格收购你们种植的茶叶、花椒，采摘的野木耳、野山菌等，但不会直接给钱给物。”
石头很兴奋：“那以后我们就可以直接拿到钱了？”
“对！”
孩子们欢呼：“太好了！我可以买很多我想要的东西了！”
佟乐陵仍然耿耿于怀，她问吉乃：“难道彩色笔不是你想要的东西吗？”
吉乃赧然道：“彩色笔当然很想要啊，可是它现在不是我最想要的。我看到集市上还有很多东西我都想要，奶粉、拨浪鼓，新的背篼和奶瓶……”
管翊豪听到这里笑出了声：“哈哈，吉乃，你都快成了一个小奶爸了！”
吉乃涨红了脸争辩：“我是哥，小奶哥！”
于是众人都被逗笑了，佟乐陵也破涕为笑。是啊，自己太心急了，得真正搞明白孩子们迫切需要的东西。
管翊豪和她想到一块去了，他问石头：“石头你呢，你想要什么？”
“手机！我想随时和在外省打工的爸妈通话！”
“阿木呢？”
“随身听，我喜欢听歌……我听说还有一种叫MP3的东西，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个放不了磁带，不建议你买。”管翊豪说，“如此说来虽然文具没有卖掉，你们还是收获了很多东西，至少长见识了不是吗？”
“嗯，我知道山的那边虽然还是山，但是有集市！”
“我们知道集市是什么样子了！”
“我们长见识了！”
听到孩子们得意的嚷嚷，佟乐陵笑了，她挪揄道：“你们长什么见识呀，山的那边呀，是海！”
阿木好奇地问：“佟老师，你见过海吗？”
“见过哦。”
“真正的大海是什么样子？”
“让我想想，嗯……现在说不清楚，明天不是要上课吗？讲《海的女儿》，我准备了好多图片，明天再给你们讲吧。”
“不嘛，现在讲。”
“对，现在就讲，我们等不及了！”
“讲嘛，讲嘛！”
三个孩子冲到前排，把面包车折腾得够呛。司机喝道，都坐好，前面就是近九十度的弯道！
可惜司机这句话说得太晚，就在临近弯道两米远的地方，前方突然来了个大货车占道行驶，他连忙急打方向盘，面包车的车门受向心力的影响，诡异地打开了一条缝。
佟乐陵受力被迫整个人贴到门边，然后还来不及尖叫出声，她就被甩了出去！
眼看救援无望，电光火石间，管翊豪把孩子们推向后座，然后跟着她跳了出去！
面包车转过弯道后急刹，停在崖边。司机和孩子们都跳下车来，焦急地在崖边寻找二人的踪迹。
这个山崖大约有三十米高，崖下面是幽深的峡谷石滩，现在是枯水季，水量较浅，掉下去不至于淹死人，而山路下面的茂密植被亦可作为缓冲。
但司机仍不可确定两人是否还活着，报警和拨打了救援电话后，急得团团转。
孩子们不知所措地大哭，石头在崖边喊：“佟老师，你回来吧，我们再也不会卖文具了，也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了，我们知道错了，佟老师，你回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