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米五高的纯铜大门上爬满盛开的蔷薇，花瓣落入两侧的镜面水池，聚在池中的汉白玉石狮脚下。门内是蜿蜒的回廊，廊下铺着大理石阶梯步道，水流延阶倾泻，浸润着两侧草坪上的罗汉松和泰山石。
这座掩映在茂密植被中的宅邸有近二十年的历史了，二十年来它深沉而又庄重，今天却有大批的不速之客到来，使它屈尊于难解的尴尬之中。
女主人同它一样尴尬，她一袭黑裳，脸色惨白地站在人群中。
“请问佟小姐，关于董事长抢救不及时的传言是真的吗？你是否会追究医院的责任？”
“虽然您只是养女的身份，但您会参与寰瀛的股权分配吧？”
“听说家属至今还未到齐，出殡日是否会推迟？”
面对这些穷凶极恶的麦克风，佟乐陵心跳加速，双臂不自觉地颤抖，耳畔的声音变成了蜂鸣，眼睛也开始花。
佟小姐，佟小姐，佟小姐……四面八方的嘈杂声像潮水般涌来。
最终，只有一句话她听明白了：“佟小姐，听说管少回国了，葬礼后续部分是否由他来主持？”
啊，是啊。管家大少，管翊豪回来了。佟乐陵浑身虚脱，脚下一个踉跄。
同一时间，在谁也没注意到的管宅大门前，一个身材颀长挺拔的男人斜靠着廊柱，眼神冰冷地看着这一切。
“不是吧大少爷，我紧赶慢赶地从机场把您老人家接回来，您现在又不打算进去了？”
“对，我改主意了。”
“哎我滴妈呀，不是说好，呃……”管翊豪一个冷漠地眼神瞥过去，成功堵住了徐子健后面的话。
徐子健吞了吞口水，拍着胸脯指天发誓他会噤口。
两小时前，管翊豪在机场打电话让他来接，说要趁着讣告上的记者会当众狠狠羞辱佟乐陵一番。徐子健一路超速，顶着被注销驾照的风险暗搓搓地把大少爷接回家，没想到他老人家突然改变主意，打算晚上再进灵堂了。
“现在进去的话，那些记者也会缠住我不放。我一路舟车劳顿，你送我回宾馆。”
什么？！又要回宾馆？徐子健瞪大眼睛。拜托！舟车劳顿的是他好不好，他昨天和法国妞大战了三百回合，早晨天还没亮就去机场接人了，现在又要驱车三十公里回市区？
天啊，饶了他吧！
“请你们饶了她吧！”是老管家李妈的声音，“这不是新闻发布会，只是讣告上的礼节性接待而已。我家小姐累了，各位请回吧！”
李妈不客气地下逐客令，记者们纷纷散开，佟乐陵靠在她怀中，面如金纸，近乎晕厥。
管翊豪轻挑眉毛：啧，这么多年了，这女人还是没一点长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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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的拜谒时间是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点。晚上九点半，几乎所有的亲友都已经离去，霍家姑嫂寒暄了几句便退了出来。
“嫂嫂，小心！”
九点后，佟乐陵关掉了很多灯，只留下回廊上的白纸灯笼送客。霍家媳妇近视，一不留神没看清拐了脚跟。迎面一个浑身裹在黑色风衣中的男人疾步将她扶起，她还没来得及道谢，男人又像风一样消失在回廊尽头。
霍家媳妇疑惑地揉了揉脚踝：“这谁啊，大晚上还带着墨镜？”
小姑定在原地望了望，忽然兴奋起来：“嫂嫂，指不定是他！”
“谁？”
“他呀！六年前被管老爷子赶出家门去的那个逆子！”
“管翊豪？”霍家媳妇抚扶了扶眼镜，“不会吧，不是说到死都不回来的吗……”
管翊豪的确食言了，在血浓于水的亲情面前，曾经年少轻狂时说的话连狗屁都不是。他走进去那一刻，厅内还剩下三三两两的人交头接耳，但谈话声很快就被他的脚步声盖住。
是他，管家大少爷，那个气病他家老爷子，桀骜不驯的浪子回来了？
他这时候回来，是要跟佟乐陵争夺遗产么？
有什么好争的？佟乐陵是养女，管翊豪才是管家名正言顺的大少爷，遗产本来就是他的！
但听说管翊豪很疼佟乐陵？
不见得，真疼她他能那么多年躲在国外不回来？你没见他现在脸都黑透了？
总之，豪门里的内情，我们这些外人看不明白也猜不透。
人们内心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但看戏归看戏，他们可不希望这两人之间真爆发出什么世纪大战殃及池鱼。
管翊豪远远地看见佟乐陵站在父亲遗像前的窈窕身影。
她瘦了，这是他心中第一个想法，然后他又看到她在摆弄电子长明灯，心中冒出第二个想法：她在等我。
佟乐陵不得不停下来，手太抖了，她没法好好做事。
几乎是从管翊豪踏进门的第一时间，不用回头，她就感知到他了。在这间七百平的大厅内，她能够远隔百米闻到管翊豪身上的香水味。记忆中熟悉的香味，主君应该是龙涎香，有着大海的腥咸与清新，尾调则是淡淡的茉莉清香。
然后她闭上眼，替他数步子……三，二，一，终于，他到她身后了。他宽大而骨节分明的手扶上她的肩头：“替我拿一支香。”
是命令的口气，声音冰冷，佟乐陵听得浑身战栗。把香递过去的时候她不敢看他，但她知道，一千六百多个日子过去了，他一点都没变，还是令她魂牵梦萦的样子。
仅仅是为了调解气氛，她硬着头皮问：“你好像不开心？”
“不开心的是你吧，你是不是很后悔通知我回来？”
怼人的口气令她没法回答，她只好垂下眼眸：“请节哀顺变。”
管翊豪插香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着她，一米八三的个子把娇小的她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充满了压迫感。
他撩开她额前的碎发：“从我回来起你就没正眼看过我，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么？”
他的动作是如此温柔，彷佛时光又倒转了漫长的四年多的时间，他是她开朗的学长，而她仍是他离开前的那个不谙世事、天真的小女孩，在爱欲的旋涡中挣扎无力，愈陷愈深。
不过这些幻像很快像水气一样蒸发了，佟乐陵甩了甩头，嘶哑着说：“是的，我不想见到你，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你永远不回来。”
管翊豪像是听到什么极好笑的事放声大笑，笑完了，眼底只剩下冰冷的情绪。
他说：“管仲明是我的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