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衿疑惑道:“怎么说?”
苏斛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袋瓜子儿,就那么咯嘣咯嘣地嗑起瓜子儿来,嘴里含糊不清道:“你瞧,那老板娘刚才有过一瞬间的杀意,只是掩饰的很好,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其实在那群官兵欺压一个店小二的时候,她的情绪都没有如何波动,但在刚才,近距离与那浓眉汉子接触后,才表现出一刹那的杀意,只是无人发现而已。”
李子衿没有元婴境界,自然无法凭空捕捉到远在一楼大堂中的杀意,只是觉得一位姿色平平的老板娘,又是在这荒漠之中开了一间本就鱼龙混杂的客栈,平日里这种场面难道见得少了?
总不能一有人出言调戏,就将其大卸八块吧,这样的话这间客栈还能开到如今?
见自家公子没有说话,婢女苏斛倒也没去打乱他的思路,而是将视线停留在那个胖厨子身上,苏斛的视线直接穿透三楼、二楼的地板,进入到一楼后厨屋内,看着那对她来说其实算不上多么血腥的一幕。
庖丁解牛。
解的,却不是牛,而是一具人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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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老板娘步伐沉稳,双手各提着一壶英雄胆,依次为一楼大堂中二十桌官爷们上酒。
这名为英雄胆的烈酒是燕国北漠特有的酒酿,英雄胆中还真有胆,乃是采用燕国北漠中的蝮蛇蛇胆打底,外加荒漠戈壁中一种名为“一枝春”的花蕊,两者结合泡酒酿制而成,有着祛风除湿、清凉明目的功效。
又因为其香气醇厚,入口浓烈,深受燕国北方人喜爱,尤其是一些体格精壮的汉子,行走江湖,与人豪饮,定然是要请对方来上一壶上好的英雄胆,而且还必须是大碗喝酒,喝法豪迈,如此才能让美酒与英雄相得益彰。
除了燕国北漠的百姓喜爱此酒,燕国沙场中的将士也几乎人人好饮此酒,素有英雄畅饮英雄胆,虎将高歌虎将才的美誉。
“各位官爷今日可要喝个痛快,喝到尽兴才好呀。”
老板娘为所有客人上好了酒,笑眯眯地望着他们,视线依次扫过人群,最终停留在官兵头子所坐的那一桌,只因她发现那位官兵头子依旧翘着腿,却没有为自己倒酒,只是埋头吃着作为下酒菜的花生米,看样子也没有想要饮酒的意思。
她眉眼带笑,走到官兵头子身边,挽起袖口,亲自为这位坐姿“豪迈”的官兵头子倒满一碗酒,又随手从一旁闷头大睡的官兵面前扯过一只空荡荡的酒碗,再给自己倒满一碗英雄胆。
那官兵头子觉得有趣,眼神玩味地望着乍一看不如何,看久了,却又有那么几分姿色的老板娘,咧嘴笑道:“怎么,老板娘这是要亲自陪酒?龙某受宠若惊啊。”
老板娘双手捧起酒碗,举在自己嘴边,“早就听闻龙将军量如江海,小女子先干为敬,恳请将军赏脸。”说完仰头饮尽碗中英雄胆,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意。
此言既是说酒量,亦是说肚量,倘若龙景兆接下来也将碗中酒饮尽,那么才真正代表着今日之事,作罢了,他不会再与笼门客栈计较。
那驼背伙计站在角落,冷冷地看着这一桌。
龙景兆摆摆手,“十一娘客气了。只是龙某还有要务在身,军令如山,不可违背,我带这群弟兄来,也就是陪他们解解馋,歇歇脚,今日就算了。改日若得闲,龙某定然卸下官服,亲自陪十一娘喝个不醉不归。”
洛十一不气不恼,依旧神色自若,仿佛对对方这个回答并不如何意外,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去,回到柜台,继续拿起算盘算她的账去了。
驼背伙计悄无声息地走进后厨,与那胖厨子对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双手菜刀碰撞在一起,擦出火花,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楼大堂内的那些个官兵,皆被那杯加了料的英雄胆放倒,唯独那位自始至终一直将腿翘在板凳上的官兵头子,依旧手上不停,一粒一粒地往嘴里递花生米,神色恬淡,云淡风轻。
胖厨子双手持刀,缓缓走出后厨,来到大堂中。
“驼背”店小二也瞬间打直了身子,从三楼布窗这个角度看,甚至还觉得那人身材有些修长。
老板娘洛十一怀中抱着金算盘,一步跨出,身形便出现在官兵头子身后,好奇问道:“龙将军好定力。”
龙景兆此时才将桌上的英雄胆端起来,也懒得倒入碗中,而是直接抱起酒壶,仰头豪饮,壶中酒水七分入喉,三分入袖,沾染在龙景兆的衣领上。
整壶被加了料的英雄胆下肚,竟然安然无恙?
身后三人皆是一惊,老板娘洛十一眉头紧皱,她忽然注意到那人脖子上没有本该出现在那里的印记,顿时惊呼道:“你不是龙景兆,你是谁!?”
“龙景兆”冷笑不已,忽然毫无征兆地扭过头,猛地望向三楼角落处的那间上房,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楼上的两位贵客知道我是谁。”
李子衿迅速朝那人小腿上望去,一道豆大的伤痕,他立刻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刀疤脸。
苏斛也是略微讶异,“是他?”
“龙景兆”猛地一拍桌面,震退身后三人。
老板娘将金算盘举到身前,抵挡那武夫的杀气。
胖厨子也是双臂双刀交叉在胸前,仍然被逼退了数十步。
不再驼背的店小二取下肩上抹布,在空中挥舞一番,竟将一位八境武夫的杀气完全遮挡下来,与老板娘洛十一并肩而立,神色从容。
只是那不过是韩翦送给众人的一道开胃菜罢了,只一瞬间,有一柄雪白狭刀横空出现,竟然在空中一分为三,同时砍向老板娘手中的金算盘、胖厨子手上的双刀、店小二所拿的抹布。
刀在一楼大堂,人却已经身在三楼角落那间上房门外。
“龙景兆”一拳出手,直接打算洞穿那扇木门,砸向躲在门后偷看的少年身上。
李子衿可以躲,却没有第一时间选择躲,只是左手食指中指之间隐隐有华光流转。
拳未至,木门已碎,就在那八境武夫一拳即将砸到少年面门上之时,千钧一发之际,房间内的白衣女子出手了。
苏斛一挥袖,在空中不断旋转,将那人一拳的力道不断卸去,最终砸在她衣袖上时,只有软绵绵的一拳,便是一位弱不禁风的女子,被这样一拳打到,也会毫发无损。
指尖的光华瞬间消失,李子衿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虽说有些冒险,但得到了一件自己求证依旧的问题的答案,而且这个答案,李子衿很满意。
那就是若结契人身死,狐妖也定然无法活命,或者最少,也会有天大的损失,比如一次性失去所有尾巴,一身道行都保不住,只能重头再来。
他根本无须再向苏斛求证,即便最终的结果与自己预计的会有一些出入,但也绝对相差不大,那么今日之后,他才算是真正掌握了能跟苏斛谈判的资本,不再是表面看起来像她的主人,但是实际上却处处受制,处于被动局面了。
与之相比,哪怕刚才自己是赌错了,她不会出手救自己,而自己则需要消耗掉最后一道无上剑气来近距离反杀覆了一层面皮在脸上的刀疤脸,其实也算不上多坏的结果。
不过能够保存住那道剑气,当然还是保存着比较好。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能让这位元婴境的婢女出手,他自然是乐享其成的。
“韩大侠,好久不见。”苏斛眉眼带笑,与那人打起了招呼,仿佛二人不是什么生死仇敌,而是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就这么一拳一袖,开始寒暄起来。
既然已被认出,那便无须再掩饰什么了,“龙景兆”脸上面皮自行破碎,化为齑粉,那人脸上有一道让人印象深刻的疤痕,正是三个月前被李子衿以一道剑气打伤的刀疤脸韩翦。
李子衿心思急转,没想到这武道境界极高的刀疤脸竟然如此难缠,一路上他与苏斛分明已经足够小心,处处留了个心眼。
三个月来乔装打扮,每到一处若无人问起便不会透露姓名,若出入关隘被官兵询问身份,便采用化名和从一些个江湖中人手头花重金买来的假身份。
二人做事可谓滴水不漏,更是凭借着李子衿缜密的心思,躲过了燕国官府无数次追剿,不曾想当主仆二人走到燕国边境时,竟在这荒漠戈壁遭遇了老熟人刀疤脸韩翦。
楼下的店小二和胖厨子刚想登上楼,找回场子,却被老板娘洛十一拦住,她摇了摇头,示意二人静观其变,既然对方的目标不是她的笼,门客栈,那么三人此刻大可以作壁上观,无须节外生枝,插手过客之事。
李子衿微眯着眼,对那韩翦说道:“哟,还没死呢,腿脚挺灵活?”
似乎被戳到了痛点,韩翦身形一闪,出现在少年身后,一拳朝他脑袋砸去。
李子衿面不改色,一动未动。
苏斛身形同样一闪,眨眼间便用术法与李子衿移形换位,再度挡下韩翦一拳。
白衣女子笑道:“公子,看戏也要讲究个度,小心引火烧身。”
少年胸有成竹道:“怕什么,不是有你这么一个能干的婢女,帮我灭火吗?”
韩翦呵呵一笑,少年郎真是不怕死,今天就算是拼着两败俱伤,我韩翦也要刮下你一层皮,看看你这伶牙俐齿的少年郎,是否骨头也像嘴一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