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如潇没有吃惊也没有露出惊慌的神色,眼神仍是一片死寂,淡漠而轻蔑地看着陆怀雨。
仿佛在嘲笑他的失态。
突然,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秋如潇的眼神骤然变冷。
“这些杀手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她喃喃着,恍然大悟般,“既然他们对这个命令深信不疑,那下令的只有可能……只有可能是那个所谓的‘智者’!”
“聪明。”陆怀雨赞赏道。
“可是,这个所谓的‘智者’应该会尽全力帮助义正庄的。既然如此,为何不告诉那些杀手直接从我青山庄园的正门攻入呢?“
陆怀雨沉吟了一瞬,淡淡说:“如果这样看来,那‘智者’很有可能是其他江湖门派派入渗透义正庄的人。“
秋如潇顿了顿,继续说道:“据我所收集的情报,‘智者’从五年前神秘出现在义正庄,便协助义正庄灭掉了大大小小数十个杀手组织,这才使得义正庄从一个只能靠拉低价格来接取生意的低级杀手组织成为能和吹颜阁抗衡的杀手组织。“
“这几十个杀手组织里包括曾经很有名的、出过一代阁主夫人的摧心堂;也包括毒术暗器冠绝天下、远超秋氏的烈焰帮……而这些组织被灭门的方式也及其相似,都是一夜覆灭,门人尽死,甚少生还,手段狠辣而干净利落,很明显是同一人所部署。我曾借助秋氏一族的力量,试图联络其中失散门人,想要将其纳入吹颜阁。“
陆怀雨听着,点头道:“然后呢?“
“然后?“秋如潇冷笑起来,”这智者何其厉害!竟然能识破我秋氏弟子的伪装术,每次找到幸存弟子,不是被义正庄杀手抢先一步杀害便是被其偷袭!所幸我秋氏一门绝学未展现于世人面前,他们才能侥幸逃脱,不曾有什么三长两短。“
陆怀雨仍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又沉默地点了点头。
“但是,”秋如潇把身子往上靠靠,“这个智者,在吹颜阁和义正庄的对抗中,只有小胜,却无一次大获全胜,而惨败却是不少。”
陆怀雨端了杯茶给她,接下去说道:“义正庄二庄主曾被你重伤,中了秋氏秘毒,求药无路,早已经脉俱断成了废人。”
“没错。这二庄主与庄主庄伏涛是生死之交,那次惨败,可以说是义正庄成立以来损失最大的一次。可是陆大哥,你不觉得奇怪吗?虽说前几年义正庄在‘智者’的带领下屡战屡胜,但是在与吹颜阁的争锋中几乎是屡战屡败,还损失了一位副庄主。为什么他们仍对‘智者’深信不疑?”
陆怀雨顺手接过喝空的茶盏,淡然回答道:“义正庄的人也不是傻子,那些个小组织又怎能与吹颜阁相比?那些惨胜就已经够他们麻痹好久了。”
“是吗……”秋如潇十指交叉,却是越扣越紧,用力到指节发白,最终只是吐出一口气。
“你先休息吧,阁中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陆怀雨帮秋如潇拉了拉被子,把掉出床外的被子掖好,“我先走了。”
“我送你那把小刀,你还留着吗?”身后传来秋如潇的声音。
然而,陆怀雨只是停顿一瞬,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离开了明珠阁。
“等你养好伤,我们再喝一杯。”陆怀雨并没有回答她,“那时候,我会告诉你全部的真相。”
“好,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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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会留着。“走下台阶,白衣男子喃喃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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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陆怀雨走进正堂,见孙空和赵氏早已坐在那里等他。
“师父,夫人。”陆怀雨对两人各行一礼,“弟子来迟,还请师父原谅。”
“无妨。”孙空摆摆手,“坐吧。”
“谢师父。“陆怀雨又行一礼,挑了个下位坐下。
“今日请师父来,是有一事与师父商量。“陆怀雨刚坐下又站起,复行了一礼。
“说便是了,你我师徒多年,又何必拘礼?
“我打算等过几个月,如潇伤势痊愈后,把当年真相告诉她。”陆怀雨颔首道。
赵氏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这……”赵氏刚想开口,便被陆怀雨毫不客气地打断:“师父,如潇也已经二十五岁,早已不是小孩子。与其这样拖着,让她对流言蜚语妄加揣测,倒还不如告诉她真相,省的她再被谣言所迫再次出走。“
阁主想了想,叹了口气。
“不行呀!不能告诉她……“赵氏见孙空犹豫,便借着这个机会急急插嘴。
“师父!如潇的性格您难道还不明白吗!”陆怀雨躬身行礼,起身厉声说道,“阁内必然有内鬼,向如潇散布谣言。若是如潇再次负气出走,必然不会去青山农舍!天下之大,人如沧海粟米,我们又如何寻找!”
不等赵氏发话,陆怀雨继续补充道:“且现在义正庄与我吹颜阁势同水火,内鬼也必然会将如潇再次出走的消息传达给义正庄!如潇大病初愈只怕无法似往常一般挥剑斩人,师父!并不是徒儿逼您,而是时间在逼我们啊!师父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直没有揭发内鬼,但只怕在座三人以及如潇早已心知肚明内鬼何人!而此内鬼不知为何对除掉如潇如此执着!师父!真的不能再拖了!”
说罢,他再次躬身行礼,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赵氏的手指紧紧卷在手帕里,脸色又白变红又煞白,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般猛然站起来,反驳道:“不可!”
陆怀雨呷了口茶,缓缓放下茶杯,含笑问道:“夫人有何高见?“
“这……”赵氏一时语塞,慌不择言道,“阁主不是说了吗?说了……说了……对,说了不让当年真相外传的!”
“不让外传?夫人啊,您也是十足的迟钝了。我已说过,这内鬼对害死秋如潇已经痴狂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就算杀不死如潇也必不会让她好过。”陆怀雨眼露轻蔑,语气毫无敬意,似乎是很满意地看着赵氏被气到全身发抖又无法发作的样子,“告诉如潇真相,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任何伤害。”
“不会的!”赵氏被陆怀雨的态度点燃了怒火,忍不住冲着陆怀雨嚷嚷了起来,“让秋如潇知道知道真相有什么好处!陆公子!她那个疑心病会相信你吗?我看不会!你……她知道了真相!一……一定会杀了你的!你想过没有,你要是死了,姜儿可怎么办呀……”
赵氏声泪俱下,陆怀雨仍是端坐在那里。
“夫人这话好生奇怪,我的死活,与孙姜何干?”
“你!”赵氏抽泣一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上前,哭得梨花带雨,“还请夫君为我做主!”
“夫人自是不必担心。”孙空用折扇拍打着手心,安慰道,“姜儿已到出阁年龄,我已为她说好了一门亲事,是河清楼楼主之子。此事事关吹颜阁与河清楼的联合,还请夫人让姜儿早日准备。”
赵氏腿一软,歪倒在地上,发髻都摔得松松垮垮,脸上的妆容被泪水冲的红一道白一道,粉泪滴滴答答流下。她以帕掩口,啼哭得越发伤心,抽噎道:“阁主,你真是好狠的心……姜儿……姜儿……”
她泣不成声,实在是难以成字句,哽咽了一会,用帕子揩着泪,继续抽泣道:“姜儿她是你的亲女儿啊!那河清楼……河清楼……净是些刀剑,姜儿去了那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你为什么不让秋如潇去!姜儿和她都是你的亲女儿!“赵氏终于顾不得矜持,冲着阁主尖叫了起来,“你就是偏袒秋如潇!她……她……她明明是庶出的女儿!你们一个个都护着她!就是因为她,我才……”
赵氏觉得背后恶寒,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她小心翼翼地侧了侧头,发现陆怀雨早已不似刚才懒洋洋地端坐在椅子里,他虽是动作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右手却早已移到了剑柄处,眼中尽是冰霜,冷冷地盯着她。
她要是敢再说一个字,陆怀雨只怕要把她当场格杀。
更让她感到悲凉与惶恐的是,她在吹颜阁所谓的权力,都是孙空和陆怀雨给的。而这权力,是他们想收回就收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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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想说什么,继续说便是了。”孙空的脸色是同样的不好看,语气却也缓和。
“我……”赵氏脸色还挂着泪,刚才因为激动变红的脸又变得惨白,“没什么了。”
“夫人,这吹颜阁中的兵器可比河清楼多的多,您还不是活的好好的?”陆怀雨不知何时走到了赵氏前方,脸上笑意不减,眼中寒冰却是更加冷涩,“还有一点我想提醒夫人。既然夫人已知如潇是师父亲生女儿,夫人又为续弦侧室,按规矩来说,师母和如潇为尊,您为卑,不应出言辱骂。”
赵氏敏锐地抓住了陆怀雨话中的重点,整个人都在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抖的更厉害。
她?只是个侧室?
“师父,前几日两家星使测算了吉日,而河清楼也来了人行了纳采、问名之礼。几日之后便是吉日,我看不如趁早行纳吉之礼。”陆怀雨不再理会赵氏,转向孙空说道。
“也好。”孙空点点头,便准备转身离开。
“不行,你们不能!我是姜儿的母亲,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的看法,就那么随随便便把姜儿嫁给一个没见过面的人!”赵氏又气又急,披头散发就扑向陆怀雨,要和他讨个说法。
“夫人不必着急,”孙空见赵氏一个扑空摔倒在地,心里却没有一丝怜悯,只是继续补充道,“河清楼楼主的幺子我见过好几面,相貌端正,举止有礼,为人谦逊懂礼,又饱读诗书。出身,相貌,都与孙姜般配,夫人觉得这门亲事有何不妥?”
“幺子……幺子?!”赵氏又吃一惊,“难道不是嫁给长子?”
“夫人有所不知,河清楼楼主长子早已成家,几年前就有了下下代继承人。”
孙空已不想多话,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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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怀雨在一旁抱着手臂,接过师父的话继续补充道:“你我早已知道孙姜的父亲是何人,夫人又何必一口一个亲女儿来牵制师父。虽说这件事在江湖不甚流传,可是河清楼与我吹颜阁乃是多年知交,必然对此了解一二。他们愿意让孙姜做儿媳妇,也是给足了我们吹颜阁面子。还请夫人从大局出发,为吹颜阁着想。”
赵氏猛然回头,盯着陆怀雨,一字一字恨声道:“难道当年那出戏是你排的?”
“夫人谬赞,”陆怀雨笑着回了一礼,“我也就只会弄弄刀剑,这话本和戏都是我花重金请了高人编成,但是未想到竟被圣上垂青,还赢得了后宫娘娘们的赞赏。说实话,我确实不擅长这个,所以我实在承受不起这些名誉。”
“是你?!”赵氏气的泪水滚滚而落,“陆怀雨!你狼心狗肺!我何曾亏待过你!你竟然编这一出好戏毁我名声!”
“编?”陆怀雨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当年的两个主事者,其中之一已经招认了全部过程。啧啧啧,真是感人至深的兄妹之情啊,难怪那么受人欢迎。”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夫人,您薄待如潇一分,便也是薄待我一分;您泼她一脸热茶,便也是泼了我陆怀雨一脸热茶;如潇恨你一分,我也恨你一分;如潇报复你一寸,我必报复你一丈。
“事已至此,夫人您是不是已经开始后悔没有厚待如潇一分了?你亏待她,便是亏待我,你这么多年亏欠我们二人太多太多。我们的所作所为,实在不算欺人太甚。”
“你……你……”赵氏气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恨不得可是又不敢冲上去撕了陆怀雨的嘴,生怕她的脖子第三次被打的扭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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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夫人!不好了!”一个侍女出现在门口,喘着粗气,像是一路狂奔而来,“小姐她!她……她上吊了!”
“什么?!”
这时,一袭素衣从墙角处闪出,抱剑冷笑道:“夫人,我送的这份大礼,您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