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向前,驶向不知名的目的地。
温柔双手交叠在脑后,戴着一顶大大的草帽,将帽檐压到底,斜斜的盖在脸上,几乎将整个脸都挡住。
她的视线透过草帽的缝隙落在了那张狐狸面具上。
面具泛着银光,耳郭周围用红色描了边,附上几缕松松软软的白毛,风吹的时候还会微微拂动。
温柔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听过的狐狸报恩的故事。
受伤的狐狸被书生救下,并带回家中饲养,狐狸为了报答书生的救命之恩,给了他花不完的钱,并化作美貌的女子以身相许。
小的时候总觉得狐狸是很有灵性的动物,也想去学书中的人救一只有报恩能力的狐狸,她常常去各种狐狸可能出现的地方蹲狐狸。
她碰到过狐狸,但就是没有碰到过受伤的狐狸。
而今天碰到的这只非但没有受伤,不需要她救,还顺道救了她,想到这里,温柔突然觉得有点滑稽。
“在想什么?”狐狸男忽然开口,显然已经注意到了温柔的视线。
温柔索性就把盖在脸上的草帽拿下来,盖在身上,光明正大的瞧他,“在想你会带我到哪去。”
狐狸男没答,用很平淡的语气问她,“想逃?”
温柔眨巴眨巴眼睛,也学着他的语气问他,“不能?”
“不能。”这一次他回答的很干脆,像是想要将温柔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一般,“你的命是我救的,你没得选。”
温柔没说话,扭过头假装去看马车后面有没有追兵。
“一直往东,就可以到达云歌国的边界了,那里没有人想要你的命,你住在那里会很安全。”狐狸男说的很自然,仿佛是一个发号施令的君王。
重新调整好姿势,温柔将自己被马车颠下去的身子往上挪一点,鼻子里呼出一口浊气,“谁告诉你我想要安全?”
“没人告诉我,只是我希望你安全。”狐狸男补充道,“因为我是大夫。”
马车在一个干净漂亮的小山村里停下了,下车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起来喂鸡的大爷听到马蹄声慢慢回过头,见到他们就笑眯眯的迎过来,“回来了?”
他走的很慢,一步一步,像是踩在棉花里,老人家的骨头很硬,走起路来不太灵光。
温柔听出来这大爷是在跟狐狸男说话,偏头去看他的反应。
看到大爷蜗牛似的移动速度,狐狸男似是有一丝不忍,快步走上去扶住了他,避免他再走更多的冤枉路。
“不是说过尽量不要走动吗,有什么活交给孩子去做就好了。”明明是怪罪的话,温柔却听出了话里的关心。
大爷摆摆手,刻意将声音压低,凑到狐狸男的耳边,“还在睡觉呢,我自己醒得早,早点起来喂喂鸡,小孩子多睡睡不碍事的。”
看着两个人缓慢行进的背影,温柔开始盘算自己从哪逃走比较好。
狐狸男突然停住回头看她,幽幽道,“你不会在想怎么溜走吧?”
那大爷也刚好回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她。
温柔尴尬的揉了揉鼻子,“当然不会。”然后默默跟着二人进了院子。
迎面走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见到狐狸男也是面上一喜,要请他进来吃早茶,但狐狸男推脱说自己很久没回来,还要回去收拾一阵,还是改日再来拜访。
他将大爷扶进屋内,领着温柔走了,仿佛是提防她又要乘乱逃走。
这里不比郦州城繁华,却莫名的让人感觉很安逸,时间很漫长,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待的山上。
温柔细细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将它们一一记下,好为自己的逃跑制定路线。
狐狸男看她一眼,“又在想怎么逃跑?”
温柔立刻不以为然的摊手,“哪能啊,整个村子就只有一条出路,我一跑你立刻就能发现。”
狐狸男笑了一下,“观察的挺仔细。”
清了清嗓子,温柔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呢?狐狸大夫?还是报恩的狐狸?”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推开尘封已久的门,灰尘立刻放肆的钻进鼻腔,温柔还没做好准备,就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咳嗽。
“宁缺。”狐狸男用手捂住嘴,声音闷闷的。
温柔用袖子捂住嘴嗡嗡的似在嘟囔着什么。
宁缺放下手,扭头问她,“什么?”
等到灰尘都落得差不多了,温柔才放下衣袖,重复道,“我说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宁缺说,“有兄弟。”
温柔拍了下手,说,“那他肯定叫毋滥。”
显然对方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滥,亲生的父母一般不会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字。”
忽然发现案桌下有一筐黑色的条状东西,温柔指着它好奇道,“那是药吗?”
宁缺摇头,“是隔壁刘大爷送来的干菜,也叫梅干菜,听说烧肉会比较好吃,不过我不太会做菜,所以就一直堆放在这,旁边还有萝卜,红薯,生姜……哦,还有个发了芽的土豆。”
视线在玲琅满目的食材上一一徘徊,温柔咂舌不已。
好家伙,堆这么多食材,不愧是毋滥的兄弟,滥到家了。
“所以你救我的目的就是要我到你家来做客吗?”温柔将凳子上的灰一口气吹散,然后一屁股坐下。
“不是。”宁缺将发芽的土豆扔到一旁,“目的是希望你放下仇恨。”
这答案一点也不陌生,温柔冷笑一声,“劝人宽容,天打雷劈你知不知道?”
宁缺并没有急着反驳,只是平静的看着她,“我只是希望你放下仇恨,但我并没有劝你宽容。”
温柔脸上的笑容慢慢垮下来,“什么意思?”
“很多时候,爱是盲目的,恨也一样。就像盲人摸象,只知皮毛,以为那就是全部。”他说的很认真,眼睛看着温柔的眼睛,如墨般漆黑的眼睛闪出一道亮光来。
温柔被这亮光灼伤了眼,逃避似的躲开他的眼神,“这位大夫口才如此了得,简直要让我怀疑,您是不是平常都是靠嘴来给人治病的。”
宁缺垂下眼脸,睫毛卷曲着附着在脸上,没有说话,良久,叹了口气,“明日,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一个病人。”
温柔歪着脑袋疑惑道,“我去干嘛?”
宁缺复又抬起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让你看看我怎么用嘴给人治病。”
温柔清了清嗓,小声道,“你这话有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