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一笑,极力咽下即将涌出的那股血,不甘示弱,道:“承蓝大掌门挂念,在下好的很。”
峨眉众弟子同仇敌忾,不等掌门下令,就忽的散开,移成合围之势,须臾即改,可见训教有素。灵鹫却抚琴如故,以曲相攻,并不以峨眉诸侠为扰。
我则一边潜运内力,缓解内伤,抵挡琴声;一边缩身收步,留神戒备峨眉群豪的攻势。
大雨倾盆,忽地一个焦雷落下,电光如火,倏时劈中了院中那一株老梅,树身从中劈裂开来。灵鹫在梅下坐而抚琴,却浑然不恐如此天威,飘忽一闪,已坐在七尺之外,故而没被梅干砸及,但琴声并未中断,当真诡异之极。
剑光飘飘,一人已攻向我的面门。我引伞而退,紧觉颈后生风,有人从后袭来。我赶忙抽身一跃,横蹿三尺。但喘息未定,一把雁翎刀迎头砍至。我无处可避,举伞相挡,伞杆登时被刀锋砸断。刀锋顺势砍下,我蹲身一矮,滚在了一边,虽然狼狈出丑,但总算躲开了这一刀。
我一滚即立,丢了油纸伞,左掌一飘,打出一招“飞絮掌”。一双肉掌飞舞如絮,我身随掌飘,倏进倏回,在包围圈内穿插游走,滑溜似鱼。蓝慕兮长剑一抖,道:“看剑!”话没说完,剑已斜出,径取我的眉心处。出招之后,手腕曲而不伸,剑路转幻无方,至少后藏着七种变化,可谓绝招精妙,不愧为一派掌门。
我手无寸铁,空手一扬,掌风稳而凝厚,出招却逝如闪电,乃是我在悬崖头寒夜露宿,从月之静、风之疾的遭遇中悟出的十三路“寒冥手”,手之一出,灵巧而不失庄稳。忽尔飘忽如魅,忽尔凝而不发,打至第七路“曲中有直”,便已将剑招所藏的七步后路尽数封死。
蓝慕兮赞道:“好掌法!”收腕撤剑,从侧位攻出,认准我的肩头,我见他剑锋一指,意在左肩,乃沉肩卸招,运思而攻。
拆了没几招,感到剑锋上隐带风雷之声,显是对方运上了高强内功。
峨眉派嫡传“洗象神功”百年前便已名震江湖,峨眉名老“不笑道人”在断背山上,以一身洗象功连挫华山及湘西各派十三大高手,武林震惊,峨眉也从此跻身名门之列。如今百年已过,蜀中峨眉才人辈出,洗象功经过历代高手的锤炼矫正,更是入了化境。
乍逢如此神功,令人大为技痒,满想与之一决高下。但灵鹫在一旁操琴为敌,我却不敢以内力相拼,唯恐步入进退维谷的境地,仅是凭着招数之巧妙,与之抗衡。
争竞良久,胜负犹不分,蓝慕兮心下焦躁,突地一啸,一剑自上而下直劈而来。我见这一剑如此猛恶,剑风笼覆了身周六尺之地,但苦于身在重围,无法展飞避跃。
我别无他法,形格势禁下,曲臂举手,双掌一合,夹住了那一剑的去势。蓝慕兮内力一涌,从剑尖斗然传来。
我如遭电击,不禁浑身颤抖,欲聚力反扑,却牵引内力,倏然经脉失调,被琴声乘机攻入心脉,气血上涌。我眼前猛黑,喉间一甜,一口鲜血霎时吐出。
我顾不及拭血,脚步踉跄如大醉,头颅眩晕,摇摇欲坠。
琴声铮然一颤,如箭穿心,我又猛吐一口血,浑身痛极。登时跪倒在地,再也无力站起,脑袋昏昏沉沉,好想横躺大雨中睡上一觉。但强敌环伺,我对自己说:“千万不可倒下去,不可倒下!”下意识里,我拼命不睡去,极力支撑着以右膝跪地,不致于陡然卧倒,引来五马分尸之祸。
灵鹫冷睨我一霎,淡淡的说:“传说中的蝶恋花,也不过尔尔。”五指往复,拨琴更毒,直欲夺我命。
峨眉群弟子见我吐血成伤,状如丧家之犬,便趁人之危,列马成两团,夹击而来。
意识混沌里,我忽被一个念头惊醒:“峨眉诸弟子与我有耳共听,为何他们却是无碍?莫非峨眉派内功比我高出如许?”随即悟转:“那是因为他们不懂音律,更别说如此高深之曲了。纵然琴声大转,或扬或抑,但他们一概不识,竟然充耳不闻,从不入心。即使琴声毒险,对他们又有何妨?可见关心则乱,此言当真不虚。而我癖琴如命,岂不咎由自取?从此刻起,我便当他是对牛弹琴,给他来一个牛不入耳,且看他能奈我何?”
一念及此,即分心别用,绝不让琴声由耳入心。双耳如塞后,我一运内力,涌发如泉,浑没半点障碍,不禁心喜。眼见一马纵来,马蹄踏落,将临破头之灾。
我滚身一让,紧接半跽起身子,在马肚子上轻轻一拂,那马怪号一声,登时伤及筋骨,跪倒在地。
十余匹骏马分进合击,马蹄翻飞。我展步腾挪,掌影飘飘,忽尔如鸟一展,出掌进攻,忽尔似狼望月,凝步封挡。内力运转处,掌风锐似刀锋,轻轻一扫,即可划伤皮肉。顷刻间,已有六人被我的掌刀所伤。但我雅不愿与峨眉深结仇怅,落掌之处,故意避开了要穴险地。
突地又一记响雷落下,轰然震耳,那一道闪电劈在半空中,蜿蜒如龙,霹雳不绝。
我仰颈望天,滂沱大雨击在脸上,电光四闪,焦雷一阵疾似一阵。或许须臾便会落及己身,死生系于一线。不由地狂气登生,身子一挫,猛然弹起,已飞腾向天,闪电如龙爪般又显现,其势狠厉,似向我抓来。我怒然不畏,在空中翻了个筋斗,从闪电缝隙中蹿出,顺势而下,身若流星之陨。末了再一转身,右脚先着地,神威凛凛,如狼般一吼,道:“一琴而已,我怕你何来!”
激起心底的傲气,不肯再继续避听,偏要与那琴声争个高下。于是潜心听琴,琴声猝然袭进,形成一股邪气,在我的任八脉与督九脉流窜,极为烦恶。
蓝慕兮趁我刚落地,脚根不稳,一剑往上三路刺来。我两面受敌,登时险象环生,却心志刚强:“就算这只是一场噩梦,我也决不认输!”念及“梦”之一字,不由得联想起了乌鸦渡边梦到的仙翁,却不知他在梦中所授的吞吐诀是否可行?
念头也只在脑海一闪而过,且没管它,但潜意识里却不由自主地抱元归一,意守百会穴,闭视封听聚精神,以意领气贯全身。舌抵上颚呼气微,气降任脉走会阴。丹田忽惊雷霆变,冲于风池止于根。龙引虎倔汇膻中,吐浊纳馨归神门。九纳一吐督穴开,脉收筋缩凝于心。
一路练将下来,照着口诀吞吐了一回,登觉精神焕发,烦恶顿消。那股因琴而生的邪气,竟被我一吸一呼间溶入了奇经八脉,周转三圈,会蓄膻中穴,不但于我无碍,反倒增强了我的内力。
我反复吞吐,真气充沛盈然,更觉身轻如燕。乃起步一掠,飘至蓝慕兮之前,虚发一掌,掌势颇利,不等对方挡却,我却以攻作退。趁势曲步一滑,滑向东南。
之前我张望许久,早就觑准了东南部位,那峨眉弟子挥剑之时,腋下露出一处破绽,我更不打话,提身翻转,勾指在那人肩头一带。那人急呼一声,尚不及出招,已被带下马背。
我趁势坐上鞍头,双腿一夹马肚,欲从缺口处遁出。没料到这匹马性格倔野,断不受旁人之勒,怒嘶扬蹄,竟人立起来。我险被掀落在地,使出如风一样的轻功,盈盈一展,右手攥着缰绳。虽离了鞍鞯,但仍控着马头。
那马暴躁欲狂,近乎癫了般摆头,鬃毛飞舞,极力想挣脱缰绳,左突右跳,蹿高伏低。过了须臾,竟尔红了眼,连主人也顾不得了,拱背纵蹿,前蹄踏落。那主人骇然,眼见就将临破肚之灾,不禁吓白了脸。
我也大诧,恐出了人命,便猛扯缰绳,拉转马头。那马被勒的口齿大裂,兀自狂野不禁。我无计可施,足尖在马背上一踩,借力提纵,身如飞箭般腾起,运行全身之力,力通于肩,肩贯于臂,之后提缰一扬。那匹大马被我空手拎起,扔出几丈之遥,在地上滚了几滚,直是嚎叫。
我步降地面,不禁气喘吁吁,但峨眉诸侠尽皆愕住,挢舌不下。良久,蓝慕兮说道:“适才听阁下自称江摇月,可是真姓名?”我说:“正是。”
蓝慕兮叹道:“能够独身力挫峨眉一派,当真是后生可畏。但阁下神勇盖世,却为何名不见经传?”
我说:“多承蓝大掌门相让,不然我一介山村野夫,怎敢如此狂妄?”
蓝慕兮神色抑郁,喃喃道:“相让?相让?”举目望向远处,眼神茫茫。
灵鹫抚琴依然,挑指如行云流水,浑不知我已不为琴音所介怀。
久在险地,我觉得还是早去为妙,便掉头转身,才踏至门口处,忽听蓝慕兮唤道:“江公子。”
我回转,说:“有何吩咐?”蓝慕兮说道:“不敢。”翻身下马,步到我的跟前,说:“九年前,蓝某为了避‘碧脸七鬼’的追杀,曾一度踏足殊方,远涉荒漠,于不毛之地蛰居六年有余,在那儿茹毛饮血,几与野人无异。唉!做人似我这般畏缩,可谓丢脸之极。”
我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也无可厚非。何况得罪似‘碧脸七鬼’这般恶辈,更何羞之有?”
蓝慕兮道:“多谢江公子体谅,但那时候,却没人如此宽慰于我。蓝某孤身一人,于烈日大沙中苟且偷生,直到两年前。那年岁尾,我听过往的驼队说,“骷髅门”群鬼在一夜之间被杀尽,大快人心。我闻及此事,不禁幸灾乐祸,料那‘碧脸七鬼’身为骷髅门中人,当也难免一死,这才敢匹马入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