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画栋的大殿里,书架凌乱地挪放着,其上的书籍文件也多杂乱无章。
暮春四月,冷空气还没完全退却,铜制的熏炉里燃着香炭,穿着华贵朝服的胖子托着腮帮子,在袅袅青烟昏昏欲睡。
四下里,太监们侍奉左右,皆是缄默无声,没人敢打扰伏案打盹的年轻男人。
门外,有人走了进来,白色的睡衣上带着明显的褶皱,翘起的衣角一看就知没有如何整顿。
就像是刚起床的一家之主,没有洗漱,就在自家的小院里闲逛了起来。
私下底,这当然算不得什么,就算被邻居瞧见了,也顶多会被念叨打趣两句。
然而此刻,睡衣男人跨过的门槛可不自家厢房的实心木,而是被誉为蓬莱洲北境戒备最为森严的雪国养心殿。
睡衣男人的正前方,睡相安稳的小胖子鼾声如雷。
谁能想到,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年轻人竟是当今北境第一大国的最高统治者——雪皇杨浣。
同样令人疑惑的是,这样一位年不过二十五岁,笑容有些憨厚的小胖子,在私下里竟被满朝文武戏称为“帝国铁腕”。
要知道,就算是当年雪国的开国先祖在最炙手可热的时候也不过摘得“雪乡猛虎”的称号。
两相比较,无论是手中的权柄还是百姓心中的威望,这位年轻的皇帝就已超越前人太多。
风雪历九百二十年,七皇子杨浣登基,加冕为二十三世雪皇。
上任两年,少年杨浣便脱离太后掌控,于次年初雪之日怒斩宦官高林,一时间朝野震动。
其后一年,年轻皇帝尽数拔除太后党羽,霸凌朝堂数十载的“狐党”宣告灭亡。
登基五年,二十三世雪皇设内阁,六部文件直达皇帝手中,丞相权力架空,彻底沦为虚职。
其后两年,“狼党”分崩离析,只留下些暮年的老狼还在坚守,但已无回天之力。
风雪历九百三十年,二十三世雪皇大赦天下,将囚禁八十载的蛮洲魔头送回故土,持续百年的边境骚乱得以终结。
伴君如伴虎,杀伐果断的杨浣在群臣的眼中就像是一头侧卧在雪国皇宫的巨大白熊,仅仅是沉闷的鼾声就能令人战栗,背心冒汗,手脚冰凉。
养心殿内,睡衣男子还想没有这般顾及,他只是打着哈欠一边拍着四境御前侍卫的肩膀,一边略过红袍加身的太监总管,自顾自地走到了案前。
“陛下,你招我来,自己却在睡觉,是不是不太礼貌?”
睡衣男子眉眼端正,说话间自带一股散漫慵懒的气质,还不待小胖子回应,他就席地而坐,对四下吩咐道,“饿了,让御膳房送点吃的来,还是那老三样……”
“嗻。”
老太监使了一个眼色,一旁的小太监心领神会,急忙迈着小碎步躬身退下了,整个过程没有丝毫的迟疑。
宦官乱政,一直都是王朝内政最敏感的话题,但人们往往忽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宦官的权力从来都是源自于皇权的。
只要龙椅上的那位不松手,底下的就很难以权谋私。
混迹皇宫几十年的总管韩季最是明白这个道理,主子说什么那便是什么,主子让做什么闷头去做便是。
听得了命令,会办得事儿,才能在这深宫大院里勉强站住脚来。
“许公子可以叫得大声些,陛下昨晚睡得晚,知道今早会犯困,所以特地让咱家提醒您一声。”
总管太监满脸笑意,尖细的嗓音听起来虽不甚舒服,但言语间的恭敬还是让人难以讨厌起来。
“小胖,小胖……”
睡衣公子轻声唤着,白净的手忍不住揪住了胖子的脸,指尖用力,掐得生疼。
“嘶……”
杨浣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直接拍掉了睡衣公子的手,大叫道,“许阑珊,你这叫犯上作乱!”
“不是说了那些折子我可以帮你批吗?”
许阑珊似乎早已料到杨浣的反应,脸色依旧波澜不惊,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小胖,“你看看你,这眼睛都是红血丝,肿的跟什么一样。”
“还不是因为那几条老狗。”
杨浣圆滚滚的手撑在地板上,双腿岔开,抱怨道,“事到如今,他们也还不死心,总想着搞些幺蛾子出来。”
“听说过了,张相举贤不避亲,想让他的大公子继位呢。”
许阑珊笑了笑,摇头道,“如今内阁地位已稳,那群老狗再怎么蹦跶也终究是垂死挣扎,翻不出什么浪花来的。”
“我倒是觉得陛下可以成全他。”
许阑珊接过端来的白粥,就这馒头吃了起来。
“此话怎讲?”
杨浣把脑袋凑到许阑珊的跟前,“我眼睛有些酸涩,你快运功给我缓和一下。”
“如若说张相还能算只余威尚在的‘老狼’,那张志清就不过是条连牙口都没长好的田园犬。”
许阑珊将手搭在杨浣的额头上,指尖摩挲眼帘,带着淡绿色的灵气,几下揉捏后,杨浣的嘴角也不自觉地翘了起来,“我是觉得张相已无力与陛下争斗,只想安度晚年,所以才会做出此等看似滑稽的举措。”
“也就是说,他在服软咯?”
杨浣闭着眸子,仍旧在享受着灵气疗养的舒适感。
“陛下早已看透这点,又何必要来试探我一次呢?”
许阑珊拿起躺在案上,朱批“准奏”的折子,轻轻翻阅了几下。
“那可怪不得我,先生一上来就掐我的脸,没跟你置气就算不错了。”
杨浣咧嘴一笑,慵懒地向后躺去,显然是想将自己的小心思给糊弄过去。
“既然你自己能够整理好这些,我就不帮你批了。”
许阑珊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作势就要离去。
“哎哎哎!”
杨浣一见到大事不妙便急忙爬了起来,一把扯住了许阑珊的袖子,像小孩子撒娇一般,叫嚷道,“错了错了,不该试探你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