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
少年靠在灌木丛生的老树后,许久才跳动一下的心脏是他故意压制后的效果。
“呜,嗯……”
少女躺在少年的怀中,汗珠沿着太阳穴上垂落的碎发,滴答在了她长有雀斑的鼻头。
“待会儿我会拦住她,你只需要往回跑就可以了。”
少年凑近少女的耳畔,低声地告诫着。
远处的天边,黑云已经消散,沐清水知道,是许师兄他们赢了。
“丫头不会怪我吧。”
沐清水向后仰去,后脑勺轻轻地撞了一下粗糙的树皮,腹部的肌肉被拉扯了一下,就让他疼得直抽眼角。
“情急之下,我也只能那么做了。”
沐清水的嘴唇发白,呼吸时鼻腔还会喷出灼热的气息,五脏六腑,全身上下,每一处都传来了痛苦的讯息。
他的脸色憔悴得就像是位常年卧病在床的药罐子,方才那般拼命,只怕是丹田里的那颗伪金丹也要被榨干殆尽了。
“好像翻车了呀,皮蛋。”
沐清水翘起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他听到了百丈外传来的迅疾破空声,那位金丹剑客找到了他们。
“记住我的话,就一直跑,不要回头。”
沐清水的声音很严厉,但周绵绵知道,这气若游丝的叮嘱声,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在耗费着少年所剩不多的气力。
所以她只能不停地点头,告诉少年,自己记清楚了。
“去吧。”
沐清水松开手,放开了浑身颤抖的少女,他腹部涌出的血液染红了少女腰间的布料。
如若换做平时,下流的沐清水肯定要斜靠在树上,用他标志性的笑容和调侃的语气将少女弄得面红耳赤,可是现在他没有那个气力了。
起初,少女的腿颤抖着,迈出一步就差点晃倒,但很快她就掌握了平衡,弯着腰死命地冲了出去。
那是一条曲折的小道,隐在两棵歪脖子树的交汇处。
沐清水告诉她,沿着小路一鼓作气跑出下山去,直到碰到人影她才能停下来,因为只有那个时候,她才算是真正安全了。
“还有,记得跟她说声抱歉,我下手重了点,其实打晕她不用下这么狠手的。”
少年箕踞在地,望着少女慌不择路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
“嗖!”
飞剑穿林打叶,冷不丁地从交叉的枝稍中飞出。
少女只感觉一道黑影射向了她的脖颈,她下意识地弯着腰,想要避开。
“走吧,他已经失败了。”
熟悉的身影挡在了少女的侧面,她来不及回身看,只敢朝着远处奔跑着,直至冲向那处隐蔽的小道,两旁的遮挡才让她安心了些许。
“砰……”
再次龙化的代价就是那原本榨干的金丹真正地被消磨了去。
“皮蛋,我们还有几成活下去的机会?”
沐清水抽出了腰间的短刀,睥睨的眼神依旧不改,注视着直冲而来的金丹剑客。
“一成。”
皮蛋的声音很淡定,此刻,沐清水的眼便是他的眼,沐清水注视着妄图一击必杀自己的剑客,皮蛋也同样凝望着。
“有便好,一成也好。”
龙化完毕,沐清水俊秀的面容上再次覆盖了狰狞的甲胄,他抬起刀,方圆十丈的树木顷刻间被拦腰斩断。
一成生还的机会,可不是不战而逃就能换来的,而是置死地而后生的结论。
沐清水是这样想的,他的刀也是这样想的。
……
十里之外,原本还在摆弄着长枪的草鞋汉子突然如遭雷击,他站起身来,手指快速地掐着手印。
紧接着,他大喝一声,“不好,他们有危险!”
“砰!”
话音未落,一道迅疾的声音便乘风而去,脚下的飞剑切开气流,呼呼的风声在许长安的耳畔回响。
“绵绵。”
左璃杏眼圆睁,她恍然大悟,原来那位妇人是在提醒他们,小心金丹剑客偷袭那三位少年。
“糟糕,素心……”
左璃一跃而出,翠绿色的竹剑化作一道流光,追向了急速离去的二人。
“糊涂呀!”
草鞋汉子一跺脚,像极了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懊恼地将视若珍宝的长枪给扔了出去,喃喃自语道,“小子,可别真有事呀。”
……
“哗哗……”
潺潺的流水将少女及腰的长发顺入了小溪中,那是从山巅上留下来的山泉水,少女昏迷在原地,蹙在一起的眉头证明了她昏迷前严峻的心情。
“素心,素心……”
焦急的呼唤声一阵接着一阵,少女修长的睫毛颤动着,眼帘想要抬起却似乎没有气力。
左璃和许长安搜寻着气息,一同寻到了此处。
金丹剑客驱赶着他们三人远离了战场,想要悄无声息地斩杀掉。
沐清水的感知敏锐,察觉到后便提前后撤了,但无奈伤势过重,不一会儿就被撵上了。
当时情况危急,素心想让沐清水和周绵绵先行撤退,自己殿后。
沐清水嘴上答应了,可却在背后击晕了她,并运用搬运之术将素心推到了此处,脱离的了险境。
“呼呼,呼呼……”
小溪对岸的树林里,钻出了一道狼狈的身影,那人一个趔趄,差点滑倒在湿润的河滩旁。
“他在哪儿?”
许长安接住了一股气冲下山来的周绵绵,询问道,“沐清水在哪儿?”
“他,他……还在上面。”
周绵绵几乎快要哭了出来,她指着头上方的山顶,带着哭腔,“他流了好多血,你们快去救他。”
“左长老,你在这里照顾她们,我去去就来。”
许长安的声音尤为冰冷,笔直的身姿直冲山顶,就像是一道冲天的剑气。
显然,这位平日里性格脾气极好的大师兄,真正地动怒了。
草鞋汉子姗姗来迟,他将一颗丹药放在了素心的唇上,丹药很快就自行化成了药汤,流入了少女微微翕动的嘴唇。
“抱歉,是我大意了。”
驸马爷望着远去的许长安,愧疚的神情写在了脸上。
左璃皱了皱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怀中的小师妹昏迷着,翕动的嘴唇传来轻声的呢喃,她不断呼唤着少年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
长剑与短刀,冷血的金丹剑客与轻弩之末的伪境少年,胜负什么的,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可少年依旧在挣扎着,即使每一次他的攻击都会比上一次迟钝一分,即使有好多次他手上的那把刀差点因为滑溜的血水而抓不牢固几近跌落。
但他仍旧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就是不会倒下。
或刺,或挑,或砍。
剑客的每一次攻击都起到了效果,因为少年根本无暇顾及防御,少年只是想以伤换伤而已。
“狂妄!”
金丹剑客恼怒不已,他从来没有这般被人轻视过,即使是对上比他境界高的敌手,对方都不曾无视他的剑刃。
“你杀不死我,只要我还未曾倒下。”
少年的眉头被划伤了,左眼的睫毛挡不住从眉头上渗漏的大颗血珠,他咧着嘴,龇着牙,仅剩的右眼依旧睥睨一切。
“你们天网的刺客,在我们千重门的眼中,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
沐清水的双臂交叉着,朝下的短刀滴答着猩红,不知是划开了谁的皮肉。
“你的剑,在我眼里,不值一提。”
沐清水嘲讽着,丝毫不顾及这句话的后果。
他可是蓬莱洲最强十人之一杨老邪教出来的徒弟,他的师叔还是位货真价实的剑道大宗师呢。
能让他承认的剑,绝不会是一个连击杀四境修士都困难的小小金丹。
“去死吧!”
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就像是奔涌在无边大海上的浪潮,沐清水站在原地,笑着看向愈来愈近的飞剑,以及那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天网杀手。
蓝色的甲胄自行消解,毫无阻拦的剑刃捅入了少年的胸口,就像刀切豆腐一般,畅通无阻。
强大的冲击力将少年挑飞到了空中,剑客面容狰狞,贯穿的剑身直至剑镡抵在了衣衫前,露出的剑身三分之二在后背。
“砰……”
少年的身体内好像隐藏着许多瓶瓶罐罐,长剑刺入皮肉,琉璃应声打碎。
沐清水满头的乌发在缓慢下坠的过程中染成了雪白,手中一直紧握着的刀消失了,“十五年刀,绝响。”
沐清水知道那些破裂的声音以为着什么,杨老头曾经告诉过他,如若有一天,沐清水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境,那么他仍可以有有一张底牌,一张以命换命的底牌。
十五年的修为都寄在了一刀之上,四境的修为与他褪去的黑发一般,再也无法恢复了。
但这一刀下来,莫说是金丹剑客,就算是六境的元婴也一样斩成两半。
没有一闪而逝的百丈刀光,没有纵横十里的蓬勃气势,只有刀斩了人,人死成了两半。
身处半空的沐清水已经做不了什么了,他失去了十五年的修为,伤痕累累的身体连消力的做不到。
他的身体飞出了十丈,而十丈外的,正是一处山崖。
草木,石块,都在上升着,沐清水呆滞着眼,看着崖边伸出手探向他的许长安,大师兄激动地咆哮着,而他什么也听不到。
“你们会怪我吗?”
少年合上了眸子,跌入了烟云袅袅的山崖间,“如果可以的话,请原谅我。”
耳畔呼啸的风声渐渐变得轻柔,以至于什么都听不到了。
整个世界静谧地像小仙峰南坡悠闲的午后,少年躺在草长莺飞的时节里,让暖洋洋的日光洒落周身。
他的嘴唇上扬,嘴里还叼着一根草茎叶。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喊声,是被放了鸽子的少女前来上门寻仇了,那个声音叫唤道:“沐清水,你就是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