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那具傀儡有他六成的功力,实力不容小觑。”
左璃控制着樊笼大阵,里面的黑面人仍在奋力挣脱着,她不能放松警惕。
“当年明面上说的是八宗围攻千重门,可实际上素女宗的长老与弟子并没有踏入我们山门半步。”
许长安目视前方,手中的剑铮铮而鸣,“师傅说,这是恩情,我们应该记得。所以今日能与左长老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
左璃神情复杂,她今年四十过半,虽没有亲身经历当年的事,但也知道那是宗门难以洗刷的一个污点。
每每提及,宗门的一些老人也总会长吁短叹,摇头不语。
是的,纵使有万般困难,她们也不该站在道义的对立面,即使只是挂上一个名头,即使是被逼无奈。
时间会冲刷往昔的记忆,曾经的伤痛也在权衡中被隐藏,可无论怎样,那真实发生过的,都带来了血的教训。
“能与你并肩作战,也是我的荣幸。”
左璃浅浅一笑,她是个聪明的女人,那些改变不了的,困在其中也于事无补,所以还不如珍惜当下。
染血的岁月终究会有人清算,左璃唯一期望的是,到了那时,她们素女宗能够挺直着腰板接受迟来的审判,并且昭告每一位宗门子弟,挨打要立正。
“师傅,且看愚徒挥剑。”
沧浪峰的李峥嵘主修内外丹道,平日里其实并不会教授许长安多少道法绝技,甚至可以说如今许长安这全身的本领多是向曾经还未晋升宗主的小师叔学习的。
但许长安一直觉得没有师傅多年来的循循善诱和谆谆教诲,自己不可能在修行一途上走的那么顺,所以他其实更想让师傅看到他斩杀敌人的姿态。
一剑挥去,百丈剑光撕裂大地,千重门青年一辈,许长安的剑是独树一帜的。
由黑雷凝聚成的黑袍傀儡并没有闪避,而是硬生生地扛下了那道纵横原野的剑气。
尽管后退了三丈,其恐怖的实力也可见一斑。
无限接近八境的修士,就算同时对上多位小宗师也有不小的赢面,更何况眼前的这位还是杀人无数的魔头。
“当年境界不高,没能在千重门内掀起风浪,如今再斩杀一位年青一代的中流砥柱,也算是圆了我的遗憾吧。”
傀儡黑面伸出惨白纤细的手掌,嘲讽的语气也不能掩盖住他淌血的虎口。
显而易见,许长安刚才的那一剑伤到了他。
“黑风!”
傀儡探出手掌,招来了那柄由陨铁打造的长枪。
百兵之君对上百兵之王,千重门新一代的中流砥柱对上天网的绝顶刺客,战斗一触即发。
山顶上,悬崖边,两道急速变换的身影来回交错着,倾泻的剑气与枪风将一切都轰成了碎渣,这便是六境之上的对决,练气宗师的无上战力。
钟离乾的身体沐浴在生机勃勃的绿光中,他看了一眼额头直冒细汗的驸马爷,说道:“你一心二用会耽误了时机的。”
“屁话真多,要不是那家伙求我,我才懒得理你呢?”
草鞋汉子翻了个白眼,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他们千重门平日里是怎么教导弟子的,怎么一个比一个心软,对待朋友还好,为何对待敌人也是这般。”
“别这么看着我,雪乡的那个小胖子是我的故交,一声不响地把你给宰了我不好跟他交代。”
驸马爷将臭脸撇向一边,他可不想让这老头感激自己。
钟离乾沉默了半晌,问道:“是刚才你身旁的那位让你救我的吗?”
钟离乾记不太清楚许长安的名字了,因为他的身体从战斗的开始就不断地在流失着力量,要不是驸马爷给他吊着,说不定随时就会咽气。
“不然呢,你以为是沐清水那臭小子呀。”
驸马爷咬了咬牙,强忍着巨大的负担,说道,“他交的那两袋子前可不够我耗费内力来救你。”
“四十年前我提着刀走到师傅面前时,他其实是有余力干掉我的,可是他没有。”
“三十三年前,徐长松用剑在我胸前刻下了两道伤痕,也没置我于死地。”
“如今,我孑然一身,视死如归,却仍被千重门的弟子给救了回来。”
钟离乾的脑海中,兰溪真人,徐长松,沐清水还有许长安,他们的身影在不断变换着,最后分散成一个个曾与他相处过的对象。
那些人里,有待他如亲弟弟的师兄,有敬重他为兄长的师妹,还有一位喜爱坐在树荫下一参就是一下午禅的老人。
“这辈子欠他们的可能还不了了。”
钟离乾站起身来,他突然间想到那两位庆城跟来的江湖武夫,“一辈子活一句话,说的真好呀。”
千丈之外,一道身影如流星般冲向了天幕,然后又在瞬息之间砸在了地上。
长枪被粗暴地夺了去,金色的光羽在男人的背后溢散着,那是他的生命光华。
此刻,钟离乾已然舍弃了全部退路。
“那只傀儡身是不会死的。”
钟离乾大步流星走向了那只围绕成巨大球体的樊笼阵,“只有消灭了他的本体,才能破掉势,才能真正地战胜他。”
果真,远处的战场上,当许长安使出全力,斩出十字杀招时,那乌云翻滚的天空又降下了两滩粘稠之物。
黑水再一次合成了人形傀儡,连战斗力也没能削减多少。
“真要那么做吗?”
左璃望着老人逐渐虚幻的背影,回过身去询问道。
“遂他的愿吧。”
草鞋汉子闭上了眼睛,金色的光羽仍在他的眼前挥洒不去,莫名的,他觉得有些伤感。
三十岁那年,钟离乾为了报答京城夫妇的恩情选择去镇守黑风城,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
三十年后,钟离乾为了赎罪,毅然决然地准备牺牲掉自己。
“他是谁?”
左璃撤开了一道道红线,为持枪男子敞开了前路。
“杀手,卧底,叛徒,将军,可怜人。”
驸马爷咧了咧嘴,兀地想到一个很好的解释,“他只是个走上了弯路却终会回头的千重门弟子。”
“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吗?”
驸马爷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自问自答道,“许长安告诉我,这句话其实是当年的兰溪真人在羽化对清算者说的,而那位清算者就是今天千重门的宗主徐长松。”
“真人的胸襟非我等能够企及。”
红色的丝线一边撤去,一边又将钟离乾包裹进去,渐渐地,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眼下,他们需要做的,便是等待,再等待,等待着持枪老人杀死那位黑面人。
樊笼阵中,线长的红丝密密麻麻地流动着,像万千条游动的水蛇。
“你今天必须死在这里。”
枪尖闪烁着亮银色的光芒,钟离乾冷漠的面庞与他出枪的姿态一致,冰冷而又坚决。
失去了双臂的黑面人阻挡不了舍弃防御的钟离乾蛮横的进攻,只得召唤天上跳动着电光的雷云,一道道惊雷劈下,有的甚至还穿过阵法落在了钟离乾的后背上。
皮开肉绽,血肉横飞,可男人的脸庞依旧冷漠如初。
黑面人闪避着,努力逃脱他的攻击,可都无济于事。
在很多个瞬间,黑面人的内心深处都浮现出了那么一道画面:
昏暗的竞技场中,小男孩蹲在地上,撕扯着布条擦拭着无柄的匕首,而那破碎的衣衫正是取自他刚杀的同伴的身上。
小女孩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眼珠不受控制地往眼眶外面蹦。
小男孩儿磨了很久的刀,有时还会对着天窗上透来的光,观察着刀刃是否因为杀人过多还变得钝了。
这样一来,小女孩更害怕了,她甚至连求饶都不敢,捂在面庞上的手即使酸涩无比也不敢放下,就像是一放下遮住视线的手,就会被长满獠牙的恶鬼给扑杀了。
你演得很真,但我知道你的手心里藏着一枚刀片。
少年磨着刀,自顾自地说道,等他们一声令下,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或者我出手慢了,被你杀掉。
少年阴鹫的眼神与此刻不顾一切的钟离乾一般无二,面具之下,黑面人嘴角微微翘起,终于,他又成了她熟悉的样子。
“噗……”
枪头捅入了黑面人的腹中,无臂的肩膀微微扭上前去,却没能力握住枪头。
“你败了。”
钟离乾伸出手去,贴在了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具上,他想摘下那张面具,在临死前看看那个玩弄了他大半辈子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怎,怎会……”
钟离乾的手不停地颤抖着,他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那翘起的嘴角淌着鲜血,熟悉的面庞让他感到陌生和后怕。
“很惊讶吗?”
雪白的面孔上充斥着病态的神情,她笑了笑,“如果不是我,又有谁能知道你会奄奄一息地瘫倒在荒野上,如果不是我,三国联盟又是怎样知晓黑风城孤立无援岌岌可危的呢,如果不是我,谁又能得到一国公主秘密前行素女宗避难的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