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城，坐落于温国的最南端，作为一国的边境城，它的意义是非同一般的。
久经风霜的高大城墙上俱是刀枪剑戟造成的伤痕，大小不一的坑洼不规则地分布在整面城墙上。
修整过，却也只是添砖加瓦，缝缝补补，并不能恢复它初建成的模样。
征战的时代已经远去，但城墙上洗不掉的伤痕却好像在警示着每一位的来往的行人，那曾经的战火纷飞究竟意味着什么。
今天的黑风城来了一队人，他们身着着黑袍，在城门前出现，于人流中消失。
这并不奇怪，在这天高皇帝远的黑风城，每天都会赶来各色各样的人物。
或是某些周边国偷渡来的亡命之徒，也可能是前往国都应试的学生秀才，还会是神秘莫测的练气士。
寻常的表象下隐藏着鱼龙混杂，在这座城里，黑白两道的界限早已模糊。
人们只知道有个叫做“黑狐”的手段通天的帮派组织，而不知道受命于朝廷的一城之主。
通往城门的大街上，那些看似平平无奇的小商贩可能是黑狐的人。
手持兵戈，立于城墙前，打着哈欠的那些懒懒散散的守城士兵可能是黑狐的人。
穷苦之地唯一的一处风月场所里，那些来路不明的风尘女子，那些手抚青黛，吹着枕边风的姑娘们也可能是黑狐的人。
总之黑狐无处不在，只要进了那扇推开的城门，渡过了那条不算长的甬道，你的一举一动就都掌握在了黑狐的手中。
可今天来的那几个客人好像有些奇怪，没有黑狐能得到了关于他们的任何一点消息，客栈里没有，勾栏瓦舍里没有，就连寻常人家里也没有被他们寄宿。
同源客栈里，李有福要了一碟花生米和两坛清凉的青梅酒。
这种酒酒劲不大，酸酸甜甜的，适宜夏日解暑食用。
李有福晚上要去换班，怕喝酒误事，但又馋得慌，所以就选了这种有滋味却不上头的美酒。
王可贵一直都觉得他对面的老兄弟有些小气，既然找他喝酒，却连烧鸡都舍不得点一只。
想来自己上次请他的时候，还让掌柜的切了两斤牛肉呢。
所以这次喝酒的时候他还是带了些情绪，就闷声喝，不怎么说话，连花生米都很少夹。
李有福没看出什么端倪，只以为是王可贵被家里的婆娘骂了，连喝酒都抬不起劲儿来。
“唉，你说，早间的那群人是什么来历呀。”
李有福用指节轻轻地敲了敲油腻的桌面，另一只搓了一颗带皮的花生米，好奇地问道。
“鬼知道什么来历。”
王可贵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可能是觉得光喝酒没意思，就还是用筷子捻了两颗炒熟的花生米，他都是没剥皮的习惯。
李有福点了点头，笑道：“可能就真的只有鬼知道了。”
“上面说，要是有人能收集到那几人的情报，那奖励可是大大的。”
李有福砸吧着嘴，露出一副神往的样子。
“瞧你那德行。”
王可贵撇了撇嘴，埋汰道。
“这个数。”
李有福眯着眼，摇头晃脑地伸出了三根手指。
“难不成还三百两银子啊。”
王可贵不屑地说道。
他可是见过组织的最高悬赏，那次京城里派了个刺史过来，听说是搜罗到了黑狐帮的罪证，正准备回京上报皇帝。
结果第二天刺史就人间蒸发了。
那冥顽不灵的老家伙的项上人头也就值一千两银子，在这种穷山恶水，十两银子就是能买人性命的。
李有福像是早就猜到了王可贵会这般说，嘴角扬起的弧度就更高了一些，纯度不高的青梅酒都能让他喝出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嗯……”
李有福闷哼了一声，摇了摇头，继续比出三根手指。
“三千两银子？”
王可贵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就连忙质疑道，“你是喝酒喝坏了脑子吧，谁他娘的情报值三千两银子，就算是皇帝老儿偷逛青楼的消息也值不了那么多吧。”
“不信？”
李有福眯着眼，晃了晃杯子。
“信你大爷的。”
王可贵骂道，可他的话里却是没听出什么底气来。
“刚才窗外走过了好几对兔崽子，知道他们是干什么去的吗？”
李有福露出烟熏的黄牙，意味深长的说道。
王可贵和李有福一样都是守城的老兵，他当然认得方才在窗外大路上匆匆走过小兔崽子们。
那是去年才正式上任的新兵蛋-子们，而且这群年轻小伙子们中的大部分人也都是出自黑风城的，特别是平日里跟他们二人极为亲近的几个小卵蛋，还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呢。
“平常除了喝花酒，你看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积极过。”
李有福把头探出了窗外，笑吟吟地看着宛如鸡鸭过境的小崽子们，“他娘的，还真挨家挨户地搜呀。”
王可贵站起身来，兴奋的情绪让他的手都止不住颤抖了一下，那可是整整三千两的银子呀，可以供全家老小享用一辈子的财富。
王可贵的喉结上下抖动了一下，接着便转过身来，斩钉截铁地叫道：“走，老李，我们也去碰碰运气。”
“诶诶诶，坐下。”
李有福笑着止住了王可贵，示意让他稍安勿躁。
“来小二，给你李爷爷切两斤熟牛肉，还有一只白斩鸡。”
李有福拍了拍桌子，豪气干云地喊道，“酱油碟子也给安排上，不然吃到嘴里没味儿。”
“这……”
王可贵瞪大了眼睛，好家伙，这一餐下来可是要花掉至少半年的私房钱。
“怎么？嫌不够呀，要不再多上两坛酒？”
说话间，李有福还招了招手，准备把消失在楼道里的店小二给唤回来。
“不是不是。”
王可贵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你存点钱也不容易，咱哥俩儿谁跟谁呀，能有两口青梅酒喝就不错了。”
“小二，再给爷上两坛上好的女儿红。”
“老李，你疯了啊。”
王可贵这才发现不对劲，平日里扣扣索索的李有福今日花钱怎跟流水一般，不知节制。
“害，老王你坐下，这菜都点上了，哪还有退回的道理。”
李有福皱了皱眉，一副你不坐下来就是不给面子的样子。
后来的一个多时辰里，王可贵就稀里糊涂地吃着菜喝着酒，听着大喇叭李有福胡乱地吹着牛皮。
酒过三巡，两人多少都有些醉意，不过李有福喝得更多，也更有糊涂了。
李有福将黄里透红的脸贴在了碎骨满布的桌面上，呓语着旁人听不清的话语。
王可贵喝得少，头只是有些晕，还不至于说胡话。
他仰靠在椅背上，将头往后仰着，断断续续道：“老李，你可别装死，是你请我吃的……嗝，等会儿掌柜的上来要钱，你可不能赖账。”
半晌，头埋在碎肉堆里的李有福才回过话来，“他娘的……老子有的是钱。”
“就你老李还有钱？”
王可贵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李有福的鼻子说道，“老子都比你阔绰些……”
“屁，那是以前……”
李有福将头杵在胳膊肘旁，醉醺醺地说道，“现在，以后，老子比你有钱，比城主都有钱。”
“吹吧你就。”
王可贵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挪到了李有福的旁边，箕踞在桌角前。
“娘的，老子可是，可是有三千两身家……”
“三千，你怕是三两都没有。”
王可贵拍着腿大笑道，突然间，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股热汗直冲天灵盖。
“老李，你知道他们的情报？”
王可贵额头冒汗，酒醒了大半，颤巍巍地问道。
“我知道！”
李有福突然仰起头来，又弯腰到了桌底，口腔里满是酒气，“好兄弟，我……我就告诉你一个人。”
“好好，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王可贵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生怕李有福下一秒就酒醒了，所以他的声音格外地轻柔微小。
醉酒的李有福可能根本没听到王可贵拍着胸脯说出的誓言，他只是口齿不清地说着：“早间，我出来打酱油，路，路上遇到了，个人，好像还是个女的。”
“嗝。”
李有福停顿了一下，王可贵的心脏又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但，就一个转眼，她就变成了男的，还，还长着胡子呢……”
“那个人在哪儿？”
王可贵已经难以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了，只有易容术才能掩人耳目，一人千面，就算是黑狐也找不到他们的行踪。
“就，就在……我家对面的小巷子里，那个卖，卖豆腐的寡妇……”
话音刚落，李有贵就倒头睡去，鼾声四起。
王可贵站起身来，去柜台前结清了饭钱，还特意叮嘱店小二不要吵醒他的朋友，他等会儿就回来。
已是午后的大街上，人流已经很少了，大多数都是敞着门，躲在自家的檐下。
路上，有位步履匆匆的行人，他满头大汗，就连后背的衣衫也湿出了一滩水渍。
他有种感觉，好像路边的房子里，总有人躲在门板旁，用一双双深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
他甩了甩头，咽了口唾沫，加快了步子。
小巷里，有位卖豆腐的妇女，徐娘半老的她皮肤生的白皙，胸前的两坨肉也很有分量，平日里很多男人都会借着买豆腐的名义来吃豆腐。
今天她本是要照例开张的，可不知为何，那扇带着豆腥味的门板却迟迟没有打开过，巷里的婆娘们都说她是在关着门偷男人。
这不，又有个男人来敲门了。
王可贵喘着粗气，浑身的肌肉紧绷，他的袖子里藏着一把匕首，只要门板打开，在那刹那间，他就有把握制服屋内的人。
阳光从纸窗中照进来，女人对着昏黄的铜镜抿了抿红唇，又有猎物上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