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君子报仇期十年,小人寻事只一朝。那齐家一死一伤,怎可能善罢甘休。
话说书童被打得是口肿牙落,狼狈至极,一路飞也似地逃回盛京本家。
齐家在盛京这繁华地界能散叶开花、站稳脚跟,就不是好欺负的主。又加上书童一番添油加醋,歪曲事实的口舌陈述,家主那是火冒三丈高,气得是头顶生烟,瞪目欲裂。按书童所言,自家公子乃是被贼人所害,谋取钱财,后又与官府串通包庇,自己是为伸张正义而惨遭报复,落个这般下场。真是毒舌巧辩,将罪责全部转移。自己不仅可逃一死,说不得还能接赏好处。至于实事败露?书童深知家主脾气,遇到此种事端,必是私下悄悄了结,到时知情人身首异处,谁会来指证自己呢?
齐家本是北方泉州一小小猎户家庭出身,后得罪当地权贵被一路追杀,逃至盛京。靠着逃命都怀揣不弃的几张兽皮发家,倒卖南北货物,终是发展壮大。齐家其实也算是乐善好施纯良辈,喜收门客,不少落难的奇异人士慕名而投,家门颇大,人丁众多。只是这代乃独子,其平日里是被宠上了天,习惯了公子哥处事,故而行为嚣张拨扈。这次丧子悲切,又加上书童的煽风点火,家主是握拳而誓,定要为子寻仇。那名日不痴小子和堂上狗官,都被视作必死之人。
自古以来,商不与官斗,这是从官与商诞生以来就约定俗成的规矩,铭刻商贾心中。要说是为何,道理也浅显易懂:官商勾结好办事,堂中有人钱自来。商人要赚钱,得靠官,官要牟利,要扶商,故而两者紧密相连,狼狈为奸。齐家亦是如此。故而,丧子仇要报,但明目张胆地屠戮一方官员,哪怕只是小小县官,也是不行的。家主一琢磨,计上心来。门客之中,修气练息的奇人不在少数,于是精挑细选出众之辈。杀一县官,一少年,是绰绰有余,足矣。
------
是夜,不痴盘腿端坐于青石上,闭目屏息,运体内真气。
修真一说,由来已久。从莽荒以来,此道能人辈出。何为真?乃是污浊空气中挟裹的一股浩然正气。盘古开天后身陨,最后一口气息被吐纳而出,是为原始之气。后浩渺天地接纳宇宙四方游荡气体汇于茫茫大地,几方相互糅杂,便形成了人所呼吸之气。但毕竟所含纷乱复杂,其中有害物质不在少数。人呼进吐出,如此循环,体内杂质堆积,真气运行受阻,导致遗传自祖先的神奇玄妙,被掩藏于体内肉筋交汇处,即为穴。后在机缘巧合下,天资聪慧的前辈先人偶得排浊纳真之法,可将体内杂质排出并选择性地呼入原始之气。长此以往,穴中蕴含之神奇便破束缚而出,赋予身体不可言说的强大能力。修,即为练习吐纳之法,真,即为刨除杂气污浊后的原始之气,这就是修真的由来。
其实修真之道,说难,是难于登天,说易,是一呼一吸而已。再配合身体肌肉骨骼地锻炼,招式地积累,由内自外,再造身躯,即可成所谓仙人。
不痴偶于狱中得到天大机缘。不知是何方先行者厚德,帮助不痴破开玄门,即万千穴位中的首位,将不痴领进这修真大道。
所谓万事开头难。只要玄门一开,之后只是运行真气,逐次冲破剩余穴道,解放其中原始之气,使得体内真气壮大而已。
只是这穴位万千,要全部打通,实属不易。速度快慢,得看个人领悟。有人行道顺利,一路不遇阻碍;有人终身冲不破其中之一,大道不成。
不痴运气已一月有余,依旧停于玄门。虽每日按梦中所得运行真气,但始终难以再进一步。只是这些内幕实情,不痴无人教与,不知门道,运行真气,不过是为了缓解痛疼罢了。
------
这日,阴雨淅沥沥,日隐不见踪。本是捂头大睡好日子,镇上却是一番热闹景象:官差持刀匆匆行,路旁观者论纷纷。原来是那父母官暴毙府邸家中,死相凄惨。头颅被利刃斩落,只留空空脖颈,身上刀口累累,不下数十,血染房间各处,连墙上所挂画作都成了一片鲜红,看不出本来面目。
大门被破倒于地,分明是歹人强行破开而入,行了这滔天罪行。
此时官差们四处搜捕,凡是面生外来客,通通捆了带回衙内。这村野连续两起人命案,可是轰动不止,乡民们再也坐不住了,就算屋外细雨纷飞,也聚集于青石街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不得了诶,官家府邸也难保平安,官老爷亦身陨命消,莫不是这地带有人惹恼了天上仙人,仙人降罪于此?”
“可不是嘛,千万别再死人了,下一个不知轮到谁哩!”
“你听说了吗?官老爷那死得可惨了,被剁成肉酱,寻见时,尸身都被家犬食了大半!”
“不是,你说的不对。官老爷明明是端坐于椅,虽无外伤,但脸面发黑,没了气息!肯定是被歹人毒害!”
“扯淡,你亲眼所见?”
“我家老二府内管事,他说与我,绝对不假!”
你一言我一语,胡扯些怪力乱神、不着边际之说。本就人心惶惶,这下更是人人自危,不知所措了。
不痴居于偏辟地,未能闻得嘈杂声。
是夜,四周寂静无声,连平日的虫鸣蛙叫,此刻也没了动静。不痴此刻正欲和衣而睡。身子刚坐于床沿,忽地抬头望向窗外。方才恍惚间,似乎一道黑影掠过。不痴只觉是眼花错认,未放在心上,吹熄床边蜡烛,侧卧躺于床,蒙头酣睡,如往常一般无二。
屋外,房檐下,却是另有乾坤。只见一人形黑影如鬼魅般自下而出印于窗上,先是头部,后是脖颈,身躯。由于这夜月隐星稀,故昏暗难视物,那影子便显得稀稀拉拉,模模糊糊,好不真实,如同虚幻。不痴寒舍窓纸乃最下等品质,又糙又薄,不能防止窥视,只要贴近观察,屋内一览无余。这黑影站定窗外,许久未离,如木偶般一动不动。若此时屋内人瞧见,怕是要吓出毛病来。
晃眼再望,窗上黑影悄然无踪。原来是那人挪动细碎步伐,朝着屋门而去。须臾,门外贼人几番功夫,已将门闩挑开。
屋门轻启,悄然无声。一人立于门外,虽有月光映照,但也只瞧得模模糊糊,无法辨认其真实面貌,只留赤脉穿瞳三角眼悬于正中,好是阴狠毒辣,不怀好意。左右窥视一周,后将目光紧锁于正酣睡不觉的不痴。那眼神似乎是一把利剑,直刺脖颈,令观者望之生寒。一步,两步,三步,步步无声,行六步,站定床沿。左手伸向后腰,随即一尺寒光现。那人屏气凝神,短刀直逼不痴脖颈。只需轻轻划动,这少年便会悄无声息毙命梦中。
只余三寸。贼人目露凶光,左臂肌肉一紧,便狠扎下去。“噗呲”一声,刀柄直刺入体。成功了,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现只需将刀锋拔出,快马而去,便可神不知鬼不觉。阴曹地府又多了一个惨死冤魂。
“嗯?”歹人疑惑不已,不禁发出声来。原来那伤口竟未有血喷薄而出。不等有所反应,轰隆隆,天翻地覆,茅草屋顷刻间倒塌,分崩离析 。
“哈哈,小小毛贼,竟敢招惹你杨大爷?吾已等候多时,就待寻仇之人前来送死!”说话之人正是不痴。少年立于月下,表情狂傲,嚣张神态尽现。
原来不痴早知齐家会寻仇报复,便着手准备应对之策。那床边靠墙处留有空余,翻身而下,推开遮挡木板。就可脱身。被褥下其实是精心制作的稻草假人,身形与自己一般无二。后绑粗绳于顶梁支柱,平时藏于草堆。需时狠拽,顶梁柱断裂,房屋倾倒。不痴栖身之所本就破旧,屋梁腐朽,摇摇欲坠,禁不起这拉扯之力。屋顶是倒插削尖竹木,密密麻麻,待到屋倒墙塌,若是屋中有人,下场可想而知。
平静了,机智警觉的少年郎赢得争斗。
不痴正欲上前观瞧胜利果实。突然“啊!”一声怒吼,惊得不痴后退半步。废墟间突然炸开,碎屑飞舞。那贼人竟未被擒住,挣脱开来。周身是惨不忍睹,刀口道道,鲜血染满了衣衫。齐家门客,练气之辈,身怀绝技,想想也不会被一击杀死。那人回头望向不痴,双眼血红,怒吼道:“纳命来!”随即便腾身一跃两丈高,好似雄鹰击长空。
“哎呀,兄台好手段!”不痴不由竖起大拇指。随后转头狂奔。“杀人啦!救命啊!李嫂救我!”边跑边喊,声嘶力竭,连远处的大黄狗也被惊醒,嗷嗷狂吠。
齐家门客惨遭愚弄,羞愤难当,此时也管不了那许多,只一心想击毙这浑小子,至于会否惊来旁人,已然无所谓了。
只得五十丈,不痴便无路可退。前方是溪流潺潺,现眼下漆黑难视物,若是跳入其中,恐怕也难周全。
贼人见不痴进退两难,不禁哈哈大笑。“你倒是跑啊,小子。来,给爷再表演一个撒丫狂奔。”一步步逼近,只见那人手掌运力,气势威严,似乎无穷力量蕴藏手中,只怕是一掌下去,这十七少年就会骨裂经折。
不痴惊恐万状,浑身颤抖,只差是屎尿齐流。
“哎呀!”戏剧性的一幕,令人意想不到:那贼人竟然脚下一空,向下坠去,瞬间没了踪影。
“啪!”不痴一改先前狼狈姿态,手拍大腿,笑道:“得嘞!这位朋友,不好意思了,这是我精心准备的困兽笼,四壁光滑如镜,任你天大本事,也无可能脱身!”
原来是第二道机关暗藏。一处深三丈有余的漆黑地洞。平时以枯枝败叶掩盖,白天还可分辨,可这连五指能难看清的夜晚,就算是心细如尘也无济于事。不痴特意选址溪边,只因附近泥土受潮,滑腻无比。这人要是掉下去,没有着力点可支,任凭轻功举世无双,也难逃脱。刚才那狼狈逃窜原来是做戏一场。
不痴还觉不稳妥,附近瞧了瞧,寻得一半人之高的坚硬巨石。“搬得动吗?”心下疑惑。姑且一试!不痴双手环抱,两脚用力一蹬,“给我起!”,竟将巨石举起。要放以前,别说不痴这瘦弱身板,换作村西头赵屠户那健硕身姿,也难以撼动。不痴敢于尝试,完全是因近来苦修练气法门,觉得周身似有无穷蛮力蕴藏,所以才勉强一试。看来这练气修息,果然可塑肉身。不痴只破第一重关,玄门,就有如此惊人变化。
“安心待着吧您嘞”,不痴将巨石砸向洞口。
“别!。。。”洞中人求饶道,只是头顶那遮天阴影轰然而下,将洞口堵得是严严实实,后面的话,再也听不清了。
“官爷爷,吾要举报,这有刺客!您快来啊。”不痴贱兮兮地转身朝官家所在奔去。
此时已是日出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