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如墨的牢门，缀满斑斑锈迹，紧闭着。四周光线昏暗，仅有婴孩身躯大小的铁窗透着点点月光。狭窄的房间，凹凸不平的墙面，还有不知何处“吱吱”的鼠叫声。这就是牢狱，就是如同地狱般令人绝望的另类世界。

不痴瘫躺于茅草堆砌成的“床”上，心中郁闷久久不能平息。自己白日还在书院外闻书声琅琅，此刻却平白无故身陷囹圄。不痴不明白，人生为何会如此艰辛困苦，曲折婉转。仿佛未享一日乐趣，却满是悲凉。真是颠沛流离十数载，尝尽人间苦与寒。不过既然此刻身处死牢，不久必会受那万箭穿心之苦，匆匆别离人世间。自己未曾获得人生乐，自然是不会有失去之苦，也没什么无法接受了。

正独自悲切无人诉说，幽暗的某处却传来一声人言：“小子愁眉不展是为何？此处远离喧嚣乃静地，享得悠闲似神仙！”声音浑厚有力又不乏轻松愉快之意，联想到周遭环境，着实不同凡响。

不痴心中疑惑。怎听此番言语，竟有洒脱不羁感觉？莫非世上会有人喜欢居于囹圄？怪哉，怪哉。

“前辈甘之若素，不痴百思不解。这逼仄苦闷地，哪有什么逍遥神仙。望赐教。”不痴也觉有趣，搭话道。

“吾望气观息，汝有可造根骨。难得有后辈如此，你我应是有缘。”只闻铁链晃动声骤响，一人头现于不痴斜前方牢门铁柱间。惨淡月光映照下，一老者微笑望向不痴。此人胡须盘根错节，遮遮掩掩，难以辨清全貌。只是神态怡然，又兼些许狂傲，不似凡人。

“老爷子，您说笑了。什么可造根骨，不过丑皮囊一副。但如今你我身处这无边死境，恐难苟活，境遇悲戚，倒也是有缘。”不痴无奈苦笑道。

“非也非也，这浅池岂能困飞龙？如若你肯白首北面于我，唤我尊师，我自传你不二法门。待到筋骨重塑日，便是汝腾空一跃向天去之时。”老者抚须笑道。

不痴只觉好笑，想着应是被周遭环境折磨难耐，精神错乱的可怜老人。便不再接话，继续仰面朝天，瘫躺于地。老者并未气恼，反倒哈哈大笑起来。似乎不痴这随性姿态符合老者的气性，如若是酸腐之人，反而不屑。“小子，吾今日便赐你深厚福缘。”老者心中打定了主意。

在这昏暗寂静的地下世界，不痴沉沉睡去了。梦中似是游于仙境，有仙人端坐石台，周身有五彩光华环绕。须臾飞跃而下，稳稳立于烟波浩渺茫茫云海，起剑而舞。“吾助你冲破玄门，望汝日后能有所造化，不负期许！”仙人言语如来自天外，四面八方响起，萦绕不绝。只是等醒来之后，便模糊了记忆，回忆不起来了。不痴也只当是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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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起来起来，速速与吾前去堂前听审。”一人用脚踢了踢不痴，随后将其拉了起来，紧绑双手，押送而去。

在经过老者处时，不痴打眼张望，却未见身影，甚是疑惑。

再次回到这苦楚地，不痴恍如隔世。先前是疑惑愤恨委屈，如今是坦然平静不屑。不痴已然明白，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这堂上人也是同流合污之辈。

无边灰暗雾蒙蒙，六月细雨纷纷落，阴霾遮阳不见日，不似至夏清明天。这样一个人烦鬼厌的天气，大门外却挤满了看客。他们头顶细雨，却丝毫不觉，兴奋神态尽显。在这热闹处，什么都不如眼前大戏来得重要。

不痴环视一周，还是昨日风景，依旧一众冷眼旁观客。只不过心境转变，不痴也淡然了。这些都乃人之常情罢了。目光尽头，堂中侧坐，却有惊异发现。不痴心中惊讶，未曾想会是这般。书院陈先生端坐于木椅之上，神情和蔼，如沐春风，微笑望着不痴。

不痴低头不语。

不痴这匆匆十七载年月，都是放荡不羁如浪里白条，从未有亏欠之心，也确实从未亏欠于谁。唯独陈先生。是的，不痴觉得自己对不起陈先生。对不起刚入书院时的殷切期许，对不起求学路上的敦敦教诲。被赶出书院，不痴从未怪过陈先生，只是觉得愧疚。现在身处倒悬之危，虽知非己过错，却也难以平常心。

堂上人匆匆撇一眼陈先生，咽了口唾沫，似做贼心虚，道：“不知先生此番前来，所谓何意？此子滔天之罪证据确凿，莫非有何不妥之处？”未曾料想陈先生会为了一个已被赶出书院的穷酸小子出面翻案，措手不及。

“并非你之过错。”陈先生向堂上人摆了摆手，“而是我今日要斥那可恶书童。举假物于公堂，蛊惑人心，戏弄浩然正气！”

“这。。。这，先生所言是何？”堂上人知道陈先生这是留给自己脸面，故直指书童，未牵连己身。

“来人，传定罪之物！”陈先生威严姿态，轻呵道。

为何书院先生能令一县高高在上官？您可要明了，这书院酉州唯二，是普天下第三大圣贤地，桃李天下。就连当今国之重臣，也有其门下之徒。虽处僻静，不同凡响。

足下靴呈于堂中。细细看去，虽破旧但纤尘不染，可知主人悉心呵护。这也是无可奈何，不痴总共就破鞋两对，不爱护，只能以足踏地了。

“证物可曾有旁人触动？”

“绝无可能。此物昨日仅吾经手，随后便置于库中。直到此时此刻再次取出。”不敢再有纰漏把柄，堂上人急忙答道。

“如此便好。”陈先生并不想为难这位，毕竟为一地父母官，无撕破脸皮之必要。

“各位请看。”陈先生手持证物，高举过顶，环走一圈。众人纷纷仔细观瞧，但无人知其中门道，疑惑不解。“押那可恶书童前来，吾要与他对质。”展示完毕，陈先生令到。

书童被带到堂中。他疑惑不解，心觉此事已尘埃落定，此番是为何？望向正中，堂上人却故意不与其对视，打定主意要弃车保帅了。书童又看向怒目而视的陈先生和身旁的不痴，心中已起不好预感，顿觉心头一紧，呼吸困难。

“可是你说此物是案发地遗留之物？”陈先生问道。

“是。。是，正。。正是学生”面对先生的质问，书童已经语无伦次，慌乱姿态暴露无遗。

“吾问你，此物当晚哪位官家人寻得啊？”

“我。。我未曾留意。”书童心知有变故，恐要入万劫不复，心如死灰。

陈先生转头望向堂上人。对方支吾道：“吾也记不太清了。”说完便尴尬轻咳。

“那既然记不清了，就不纠结于此。”陈先生狡黠一笑，随即厉声正色道：“那这又作何解释？！”陈先生一手提住靴筒，另一手指向靴底。“此子昨日曾言取人性命歹人藏身树后，那处乃是泥泞地，歹人站立许久，鞋底定沾满污泥！就算两日过去，泥泞已干，那也绝不似这般铅尘不染！”

四周哗然，堂外看客议论纷纷，场面一时热闹非常。

书童想辩解一番，可是张开嘴，却无话可说。全身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地。

“还有何话可说？”陈先生望向书童，这位自己的学子，恨铁不成钢之心顿起。

不痴心中一亮，狂喜不已。自己昨日慌张应对，如此拙劣的伎俩竟未能识破。不痴感激地看向陈先生，呢喃道：“谢恩师救命之恩。”细若蚊吟。进入书院，本就承蒙先生关照，已是欠下不小人情，如今又承救命之恩，看来此生是无以回报了。

“你竟敢欺骗于我，简直胆大包天！”堂上人见此情景，欲逃脱己责，厉色呵道：“来人，行掌嘴之刑！”

“你！。。。”书童刚要道出内幕实情，可还未能言语半句，那行刑竹扁已“嘭，嘭”击于嘴上。待到行刑完毕，已是满口鲜血，晕厥倒地，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吾念此子乃书院求学徒，虽犯下不耻过错，但终是未酿成大祸，恳请留个性命，驱逐而出便是。”陈先生不忍学生殒命，拱手求情道。

岂敢有不从之胆，堂上人立即令道：“来人，将此子逐出二十里，不得再返！”

尘埃落定，先生拂袖而去。不痴脱离死境，顿觉浑身轻松，站起身来拍拍尘土，潇洒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