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黑风高。平日里那群欢快嬉戏的丧家野犬们今日却没了动静。镇上唯一的石板大道,了无人迹。真是风吹寒刺骨,薄雾隐杀心。
这时,寂静的道路上却兀自出现两个人影。放眼放去,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得那位满面油光,挺着肥硕的肚腩。瘦的那位尖嘴猴腮,满脸堆笑地与对方说着什么。正是那齐家少主与伴读书童。
“主子,这正心斋的卤味着实解馋,小的我刚才啃得那鸡爪,您猜怎么着?啧啧,现在嘴里还有那味儿呢!”
齐公子将手中鸡腿往嘴里一送,大口啃下,边嚼边道:“此话是真。别说,这偏僻的穷酸地,能有此等美味,也不枉你我二人远赴于此,求学崖山。”
正品味着舌上快活的主仆二人,兀地是身体一颤,环视望去,竟无旁人。青石板堆砌的道路一眼望不到尽头,远处隐没于黑暗中。
“主子,我怕。”瘦小书童紧紧靠在齐家公子身后,猥琐的目光怯怯地左右打量,似乎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些个鬼鬼魅魅掩藏四周,令其心生寒意。
那齐家贵公子也并未好到哪去。只是碍于主人身份,不想丢了高高在上的姿态,强作镇定道:“你这狗奴才,瞎起什么劲。这乡下地界,那群乡野村夫早就和衣而睡,哪像你我这般有闲情雅致夜里出来寻觅美食?此刻路上无人,理所当然!”虽然嘴上这般言语,但是那肥硕身子早已出卖于他,抖如筛糠。
二人脚步慌乱地继续向前,已无交谈闲心,只盼望快些离开这瘆人地带,回到烛光明亮的寄居之所。
正走着,书童不知为何偷望一眼路边一排高大杨树,或许是树生得杂乱扭曲,四周又有杂草丛生,似有鬼魅潜伏,看一眼确认才能心安。俗话说怂人莫视前路,路上必现灾殃。那雾气笼罩下时隐时现的树后,突然现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眸,眸子透露着无比奸邪之意,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二人。
书童立即是呆若木鸡,惧意森然,起先微微颤抖的薄弱身子,此时却僵硬着,无法动弹。
齐家公子行出两步之后,顿觉身后不安。先前奴才紧跟其后,尚有人气,可眼下却是寒风习习,颇觉阴冷。回眼望去,那奴才呆立于来路,朝向路旁,面容呆滞,两唇微起,牙关颤栗。
齐家公子顿觉寒意涌上心头。在这鬼气森森阴寒地,这狗奴才在那发什么稀奇梦魇?顺着目光望去,齐家公子顿觉背脊绵软,双腿无力,瘫坐于地,裤裆里一阵热流涌动,蔽膝湿了一片。
那树后眼眸突然向上弯起,似是奸笑起来,内里也涌出丝丝杀意。然后便隐没而去,不见踪影。此时,树后现出沙沙之声,似是万足踏叶,闻之胆寒。月下,一片黑影从方才眼眸藏身树后的地面涌出,如流水般朝着二人奔腾而去。定眼望去,原来是一阵虫潮。那虫潮数不清个数,令人眼花缭乱。只是头上尖立如钢针的器官,令人胆寒。再配上分不清何方响起的奸邪笑声,着实让人肝胆俱裂。
书童一声尖叫,身体如触电般抖动,不知何处涌出的力量,竟然让僵直的身体动了起来,朝着道路尽头狂奔而去,伴随着杀猪般的惨叫。远观竟觉滑稽可笑。
齐家公子想喊出“等等我”三字,可嘴巴却无力张开,终是没有说出口,只能是瘫软在地,看着涌向自己的虫潮。
书童此时已无二心,只是本能地朝着光亮之处狂奔,似乎光明能救他于水火。奔出数十丈后,身后惨叫声响起,闻之心寒。可书童此时已无勇气回头,只能是继续向前而去。
终于是逃至火光明亮处,抬眼望去,“光明正大”四字牌匾高悬门头,原来是县官公家地。
书童也不管此时是明月高悬之夜,会吵扰官家人,只盼赶紧有人应门,能让其有安身之所。书童一边狂拍官门,一边盯着来路,生怕黑暗中那双眼眸再现,也怕地上虫潮倾泻而出。
“何人在外聒噪?”院内人声响起,浑厚有力,让人听之心安。
“救。。救命。。救命啊!”书童似抓住救命稻草般狂呼,拍门更急。
朱漆大门轻启,书童见缝插针,侧身从缝隙中钻入,然后结实与门后之人身躯相撞。
“有鬼。。来路有鬼!”书童语无伦次地向身前人弱弱说道。
“大胆,威严之地竟口出妄言!”高大的身躯横立当前,怒目圆瞪吼道。
书童在这浑厚嗓音的影响下,心中略微平静。突然似想起了什么,慌忙仰头说道:“我。。我家公子,他。。他被鬼怪吃。。吃掉了,我看到的。。一堆虫子。。不是,是眼睛。。那个,我听到了他的叫声,肯定已被鬼怪所害!”
官家人顿觉好笑,看着书童猥琐面目,嘲弄道:“有鬼?这太平盛世哪来的鬼鬼魅魅?我看你才是心怀鬼胎!半夜闯入,是何居心?”
静下心来的书童终于想起了自家主子,拉着对方衣服就要朝来路走。“真的,我没有骗你,当时我逃走了,但是我家主子却遭歹人所害,我听到了我家主子的惨叫声。”书童面露焦急神色道。
官家人打眼细看,眼前人虽矮小瘦弱,面目猥琐,但衣着考究,并非乡野村夫,料想是外地赴此求学的显贵家门中人,也就跟着书童快步而去。
一路无话。二人行走到先前那片杨树林旁,书童却呆立当场。四下观瞧,哪里有自家主子身影?地上空无一物,就连当时主子被吓出的那一滩污秽之物也荡然无存。书童傻眼,喃喃嘀咕道:“不可能。。不可能,明明事发此地,怎却不见踪影?”书童鼓起勇气,朝着杂草丛中走去,誓要寻到踪迹。书童颤颤巍巍地用手拨开树底乱纷纷的枯枝败叶堆,顿时双手捂住心口,惊声高呼,“啊”的一声脱口而出。
官家人眼见异常,快步向前,推开不知所措的书童,定眼看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杂草丛中森森白骨兀然出现,看形态是一只脚掌骨,只是皮肉全无。奇怪的是,掌骨上,挂着沾满鲜血的锦绣高靴。书童一经辨认,立马识得此乃自家公子之物,立即嚎啕大哭起来。这哭声倒不是为了那肥头大耳的公子哥,而是为了自己。自家公子死在这乡野僻静地,自己这伴读书童也难免被主家抽皮剥筋,不得好死了。
小镇百余年来,何时出过这等惨绝人寰之事?官家人识得事态严重,立即转身向公家地奔去,欲带齐人手,再回来寻线求索。书童眼见其离去,哪还敢呆在此地,也踉跄着追了上去,紧随其后。
不多时,大队人马举着火把便赶到此地。众人手持利斧,先将周遭杂草树丛尽皆砍去。地面血迹没了遮盖,显眼起来。只见其一路延伸向远方,触目惊心,似是被拖行而走。
众人立即循着血迹追去。不消片刻,便寻得剩余尸骨。只是。。。只是目之所见,令人胆寒:那缺了右腿脚掌的森森白骨竟然缓慢贴地而行!这番景象,诡异至极。幸好人多势众,互相壮胆,才没有慌了阵脚。
借着月光看去,尸骨下是密密麻麻的怪异虫子,正是先前出现的那种头长尖刺的恐怖玩意,原来是这些东西举着尸骨前行。
“烧了它们!”不知何人回过神来,高呼道。其余人也如梦初醒,纷纷拿着火把靠近。只是那些虫子似乎惧怕火光,未等众人近前,便纷纷散去,钻入泥土之中,不见了踪影。
无可奈何,那位身材魁梧的官家人只得拾起尸骨,打道回府,从尸骨上寻求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