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转眼间又到了寒假。

红叶手握着“三好学生”奖状，心里却有着说不出的滋味，奖状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每年都至少拿回家一个。

红叶回到家，很仔细地把它贴在墙上。她心里明白，也许这也是她人生的最后一张奖状了。

看着贴满奖状的墙壁，梅英按捺不住喜悦，不一会，她却喜极而泣，抱着红叶的额头使劲亲了亲，“闺女，你是娘的骄傲啊！”

老杨瞅着墙上的一个个奖状，刚才还紧绷的脸，一下子露出了甜甜的笑意，“闺女，好样的。”

过年了，村子里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看着刚刚贴上的红对联，老杨两手掏兜笑了笑。

梅英从锅里盛出了饺子，吆喝着他们坐下来，一家人围坐在桌子前有说有笑。

小海一边吃一边眨巴着眼睛，看着大家都不说话了，他突然到，“娘啊，咱这家里人还是有点人少。”

“人少？这还人少！”梅英不解，也觉得有点可笑。

“要是再多一个就好了。”接着小海又来了一句。

梅英瞅瞅小海，“就这些，都快养不活了，要再来一个，我们都得喝西北风去。”梅英说着哈哈笑起来。

小海撅起小嘴，嘟嚷到，“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要有个大姐夫就好了。”

“大姐夫，去你的，你姐才多大，就给她找婆家。”梅英抬手点了点小海的额头。

红叶只顾低头吃饭，一时也没听明白，梅英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放下筷子，走过去装作生气的样子轻拍了一下小海后背，“臭小子，弄半天，说我呢，你也太坏了，实话告诉你吧，姐这辈子可不嫁了，就呆在这个家陪你们。”

“嘻嘻，你不嫁了，我还嫁呢？我可不在这儿当个老姑娘。”杏儿撒娇道。

……

伴随着那噼哩吧啦的鞭炮声，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唠个没完没了，煤油灯也亮了一夜。

初一一大早，家里的人都跑到大街上来了，三五成群，相互拜年问好。

“哎呀，瞧人家穿的多洋气！这几年到哪混啦？”

“也没去哪儿，就是在外边干点活，多少比在家挣得多点。”

“你看，这在外和在家就是不一样，连说话都变味了。”

……

村子里的几个年轻人相互挖苦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红叶在一旁坐着，不时地回头瞅瞅这几个人。看穿着，看打扮，个个都像有钱人，红叶有点羡慕。

“红叶，红叶，”随着那叫声，红叶回头。

“发呆呢，叫你半天了，咋都没反应，想啥好事呢？”宋艳吆喝着跑过来将红叶拉了过去。

“红叶，你看这帮人穿得更洋气，真是在外面挣钱了。”宋艳给红叶嘀咕着。

红叶又瞟了一眼另外一帮人，个个也都洋气味十足，于是点点头、抿抿嘴。

天黑了，红叶像是打了兴奋剂，一点睡意没有，上学、学费、打工、挣钱……一些乱七八糟的字眼整整折腾了她一个晚上。

天亮了，红叶伸伸懒腰，又向梅英撒娇道：“娘，你看到咱村那几个小家伙了吧，一个个多洋气呀，在外面肯定挣了不少钱！”

啥洋气，我看呀就像一个个小流氓，头发长长的，胡子也不刮，整天叼着烟东跑西窜。梅英瞥了一眼红叶。

看起来有点像，不过，在外面肯定是挣到钱了，不然的话，他们哪来的钱买衣服。红叶想。

看着梅英默不作声，又故意撒娇到：“娘，你太累了，为了我们，你付出了太多了，你看，这头发都白了不少。再说，每当瞅见你跑东家到西家，看别人脸色借钱的时候，我这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小时候，我看不出你的艰难辛酸，只知道你是应该的，如今我长大了，才知道你是多么的不容易。现在，她们两个也长大了，用钱的地方也多了，我不能再看着你……”

梅英知道红叶想说什么，急忙打断她，“别说了，娘不嫌累，娘也不图你什么，就是希望你有出息，你必须给我在学校好好呆着！不然的话，娘铙不了你！”梅英说着哈哈一笑。

娘俩的心思如同两条铁轨上跑的火车，根本不在一条道上。

红叶盯着梅英，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

生气地翘起了小嘴，长出了一口气，嘟嘟道：“娘，不管你咋说，我就是不想上学了，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我的主意已定！”

“不行，娘就是不同意，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家不在家好好呆着，不在学校好好上学，出去干啥活，有啥活你能干！”

“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就不能外出挣钱了。”红叶和母亲拌上了嘴。

梅英突然站起来，又两眼直瞪着红叶，让她住嘴。

“怎么，不高兴了？我这是为你好”！红叶理直气壮。

“老娘不需要，你必需在学校好好呆着，上好学，才是娘的愿望！”梅英抬高嗓门生气道。

……

不管咋说，红叶好像死了心了，就是不想进校门了。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吵个不停，惹得梅英顿时火冒三丈，扬起手巴掌直接摔在了红叶脸上，“你呀，你，你可把我气死了，娘为了你上学，把血都卖了，如今却……”梅英话没说完就哭了起来。

“你说啥，卖血！我的学费是你卖血的钱！”

正想辩驳几句的时候，梅英的话突然让红叶绷紧了神经。她捂着被打的脸，伤心地斜视着梅英。

梅英本想将卖血的事压在心底一辈子，可是，一激动全秃噜嘴了。瞟了一眼红叶惊奇的眼神，忙又掩饰到，“没，我没有卖血！”

听到她们的吵吵声，院子里的杏儿、小海突然跑进屋，不约而同地反问到：“娘，你真地卖血了！”

红叶看了一眼杏儿和小海，突然跪倒在地，大声哭喊到：“娘，我对不起你！”

杏儿、小海也跪在梅英面前哭着说到：“娘，实话告诉你吧，前几天，我姐把那些钱都给我们交了学费。”

梅英转过脸来，一把抓住红叶责问道，“啥？你没交学费！你真的没交学费？”

红叶哭着点头。

梅英听罢，气得晕了过去。

一家人手忙脚乱地将梅英扶到床上。

不一会，梅英醒了过来，又突然低一声高一声地哭个不停。

梅英的哭喊声更加坚定了红叶走出去的决心。

几天后，红叶实在没有想出能说服梅英的好办法，只能在自己的床头底下偷偷放了一把剪刀，试图吓唬吓唬梅英，让她能痛快答应自己不想上学的想法。

第二天，梅英在帮红叶整理床铺时意外地发现了那把剪刀。

看着再熟悉不过的剪刀，梅英真的吓出了一身冷汗，不会吧？她竟然想……

梅英拿着那把剪刀，手都在颤抖，于是偷偷地把它藏起来。

可过了没两天，红叶又找出来放在了枕头底下。

梅英发现后又把它藏了起来。

找不到剪刀，红叶又弄了一条绳子在梅英面前晃来晃去。

“干啥？”梅英问。

红叶故作表情严肃，看看房梁。

梅英抬头看了一眼房梁系好的那根绳子禁不住“啊”了一声，“你想上……？”

红叶微笑点头，故意装作非常想死的样子道，“是的！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说着，红叶又指了指房梁那根绳子。

“闺女，别，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娘养你不容易啊！快把它取下来。”梅英担心地劝道。

看着红叶解下绳子，接着，又对红叶一阵好言相劝。

就这样，藏起绳子找出刀，娘俩你一来我一往，来回折腾了好几天。

梅英非常生气，问红叶到底想干什么。

红叶吓唬梅英，“你们要是不让我出去，我就……”说着，红叶又拿起剪刀比画着。

三番五次、五次三番后，梅英没有了招数，她担心这闺女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没法活了，于是同老杨商量后，也不再坚持让她上学了。

寒假很快结束了，红叶没有再去上学。

梅英虽然有一万个不同意，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二月二还没过，红叶就呆不住了，恨不得马上就要走出去。

临走时，她特意去了一趟学校，站在校门口，听着那朗朗的读书声，她禁不住哭了。

她冲着校门深深地鞠了一躬，哭着跑走了。

她一口气跑到那个经常去的山头。

站在那里，她两只手朝着嘴巴高声喊到：“穷山沟，我终于可以出去了，我自由了！”这声音如同自由飞翔的小鸟掠过一道道山梁。

闺女，今天你就要走了，让娘帮你再梳一下头。

红叶坐在屋门槛上，梅英一边帮她梳理着头发，一边又在不停的嘱咐，生怕闺女在外面受点委屈。

红叶回头，看着梅英眼泪刷刷地往下流，她一把抱着梅英安慰，娘，我这是出去打工，又不是到刑场，别难过！

老杨坐在屋门外，面无表情，一直抽着焖烟。

梅英擦擦眼泪，再瞅瞅日头，拉着她的手走出了家门。

老杨拎着包在后面走着。

红叶眼含泪水，他知道老杨也有点舍不得，不时回过头来看了又看。

梅英虽然生气，但看到她依依不舍的样子，还真是有点舍不得，边走边抹着眼泪再次劝道：“孩子，你要是不想出去，就不要出去了，家里也不差你一口饭，就是不想上学，在家里帮娘干点活也行。”

红叶明白梅英的意思，但没有吱声。

送了一段又一段，梅英始终抓住她的手不放。

红叶哭成了泪人，“娘，不要送了，你和我爹都回去吧，我不会有啥事的，放心好了。”说着，两腿一屈给她们跪下了。

梅英失声痛哭，娘俩紧紧抱在一起。

听说红叶要外出打工了，宋艳也赶来送她一程。

红叶慢慢推开梅英，又和宋艳紧紧相拥而泣。

红叶给前来送她的亲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擦擦眼泪，边走边不时地回过头摇摇手。

看着她走远了，老杨停住了脚步，举起一只粗糙的手不停地摇晃着。

望着红叶背景，宋艳高喊到：“别忘了给我们写信，我们-等着-你！”

清脆的呼喊声在山谷中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