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丑去了晴望殿。

这是望川氏族的事情，阿娇不便参与，便一个人走走停停，来到桃林，遇见了正在卧石上休憩的叶壑。

叶壑头枕双手，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躺在年纪最为古老的那颗桃树下，灿烂的桃花开的正艳，不时会有一两片花瓣落在身上，看到阿娇过来，便起身腾出一个地方来，让阿娇坐下。除了这颗最为古老的，周围围绕着十几颗桃树。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桃花，照射在两人身上，脸上。春风拂过，花枝颤颤，花好看，人也好看。

“桃花色的衣服很适合你。”叶壑的声音没了昨日的局促。

“他们知道你不是锦官城的人？”阿娇问道，望川族长在午饭时对二人态度略显不同。

“嗯，他们知道。我和望川厉说了。”叶壑并未刻意掩饰什么。

醒来时，阿娇找过叶壑，但并未遇到，想来是那时说的，这更引起了阿娇的好奇。

“你从哪里来？”阿娇问道。

“北边。”

“有多北？”

“钟山叶汜城，你要去的地方！”叶汜城在钟山之西的流沙之中。

“你知道我要去钟山？”阿娇警惕起来，身体不自主的微微后撤。

“像你这么傻的姑娘是怎么走这么远的？你的葫芦里有冥魂，所以我知道。”叶壑一笑，接着说道：“如果你是想去不死城，应该向西走。”

“钟山上祈魂殿真的可以让亡者去往往生么？”阿娇很在意这个问题，锦官城也很在意这个问题。所以在城主邶风北的指示下携带这上任司巫的冥魂前往祈魂殿。

“往生？”叶壑心想这想来是谣传，“不知道，不过那里的冥魂都可以再次活过来，不过要以另外一种方式。”

“什么方式？”

“去了你就知道了。”叶壑不再多说什么。

一阵无言，阿娇心中思量着，叶壑也思量着。

“你不怕么？一个人走这么远？”叶壑突然问道，想起夜间那个受惊的脸庞，柔柔月光下，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比圆月还亮。

阿娇看着衣服上一只慢慢赶路的蚂蚁在一圈又一圈的转，叹口气说道：“没得办法，有些事总该去做啊，总该有人去做！况且，身为云巫，这种事我不去做，还能有谁啊？”

阿娇抖了抖衣摆，抖落了迷路的蚂蚁，抖落了肩上的一瓣桃花。

“没有人陪你一起出来么？这路上有着妖王，凶兽，还有着吃人的怪物。”叶壑想自己来时也是一路凶险，更何况这样一个女孩子。

“没有，一个人走的快些，逃得也快些。哪里会有吃人的怪物？你莫要骗我！”

“还真有！钟山之北有具山，山下有具人部落，类人型，鸟喙，背生双翼，头生角。会吃人。”叶壑认真说道。

“你见过？”阿娇并未被吓到，因为阿娇想象不到吃人是怎么样一个场景。

“嗯，见过。有人被卸下头颅，被具人抗在肩上向部落走去，没了脑袋的脖子仍然躺着血，染红了具人收起的翅膀。具人是不喜欢啃脑袋的”

阿娇想到部落狩猎到猎物也是这么个情景，将头颅砍下，然后开膛扒皮，放在水中清洗干净，现在阿娇能想象到吃人是什么样的一个情景了，不由觉得一阵恶寒，寒毛竖了起来。

“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事情！！简直恶心透顶了！！”阿娇撇着嘴说道。

“仔细想来，我们啃食猎杀野兽不也是这样么？煮熟了都是锅里的一坨肉。”叶壑话说的风轻云淡，好似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阿娇心中后怕不止，弱弱的问道：“叶汜城的人吃人么？”

“哈哈，叶汜的人也是人，这世上哪有人吃人的荒唐事，存活着本来就要费劲心机，已属不易。人与人之间又何必相互为难。”叶壑也觉得自己的话吓到了这个胆小的姑娘，于是接着安慰道：“这世上还是有很多强大的生灵在庇护着弱小的群体，避免惨招无辜的伤害。况且人也会慢慢变得强大起来。”

阿娇心里好受了许多。抬起头，花枝叠影，透过团团的桃花间隙，看着蓝天下的白云悠悠。路途上的凶险出乎意料，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去做，身为云巫，岂是观星赏月那么简单？

叶壑继续安慰道：“等此间事了，我也要回叶汜，我可以先送你去钟山。”

阿娇道了一声谢，何尝不想有个人陪这走完这段危机四伏的路途，这一月有余，寝不敢眠，行不敢急。一路上战战兢兢，听到个声响，就要伏下身子来观察四周侦察是否有危险。

阿娇觉得赤云作为部落中身手最为矫捷的人，护送司巫之魂前往祈魂殿应该由他去做，这样路途上的宵小之徒，也不敢妄动心思。但是城主却说暗处的阴影最近一直在威胁着锦官城，满口毒牙，想要将锦官城一口吞下，所以赤云不能离开部落。况且作为司巫一职，多看一看这世界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这一路所见果真让阿娇大开眼界，凭借司巫伯伯所写的《异闻录》阿娇躲过了许多危险，但也有许多事情是阿娇闻所未闻。阿娇一直都很好奇昨晚见到的究竟是什么！

“你昨晚追逐的是什么东西？”阿娇问道。

“人！”叶壑的回答很简单。

“人？”阿娇不太相信，不太敢相信那浑身长满青色毛发的怪物会是人，那滴血的獠牙，充满戾气的目光都在说这不可能一个正常人。

“一个死人！一个没有魂的人！”叶壑点了点头。

”不可能！”阿娇怎么也不会相信那是一个人，而且是个没有魂的死人，接着说道：“死人不可能会移动！”

“这世界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并且事实就是这样！”叶壑说道：“而且我知道他是谁！！望川氏的影”

“丑丑的影哥哥？！！”阿娇将爬上衣服的蚂蚁抖落在地，迷路的蚂蚁转了几个圈似乎找到了正确的路。

“对”叶壑的口气很确定。

“你怎么会知道？”

“望川厉和望川蝶告诉我的！”

“望川蝶又是谁？！”阿娇从未听过望川蝶这个名字。

“望川的司巫，一个老太太，你见过的。”

阿娇已经开始相信没有魂的死人会移动，但阿娇仍然不愿相信那是丑丑辛苦等待的影哥哥。若要人们从荒唐的事情和悲惨的事情之中选择相信一个，那么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相信荒唐的事情！

这件事要不要和丑丑说，阿娇在心里盘算着。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每一天都会是希望，但每一天也都会是失望。

阿娇问道：“他们为什么没对丑丑说？”

叶壑摇了摇头答道：“不知道。”

与相爱的人生死两隔，这宛如剜心的悲伤，丑丑不应该去承受，却不得不去承受。

“所以，你要把望川影的冥魂带走？”阿娇还是心存侥幸，以另一种形式使得二人可以再次相见，未尝不是寒风中的一点火光，让人欣慰。

叶壑点点头：“嗯，还有望川影的残躯，也要一并带回去。”

“望川影的残躯有什么用？他灵魂还可以和残破的躯体再次合二为一么？”

“不知道，但是他的躯体上隐藏着很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只有在他的身躯上才能发现，或者从妖王嘴里也可以知道点什么！”

阿娇有些想不明白，向叶壑问道：“没了灵魂的望川影还是望川影么？”

叶壑想了好久，也没有想明白，说道：“我也不知道！”

阿娇现在只希望丑丑不要知道这件事。丑丑盛满相思的脸上没有地方放下更多的哀愁。

叶壑挠了挠头，叹口气说道：“要想把望川影的残躯带到钟山并不容易！残躯复生好像和妖王有关，若是被妖王发现掳走他的杰作，想要活着回去很难！”

“妖王？”看着又爬上衣服的蚂蚁，阿娇觉得莫名的烦躁，于是将蚂蚁放在指尖，用力一弹。原本团成团的蚂蚁飞了出去，只在阿娇的手上留下了几根腿脚。

“对！从晴望迷林往北是桑丘，在往北是大泽，这三个地方有很多妖族，但只要一个王！一个很强大的王！”

“多强？”

“听说很强！”

“他没出过手？”阿娇很是好奇。

“没有。或许有，但是我不知道。”叶壑接着说道：“望巫和我说望川影是他杀的，并带走了望川影的尸体，后来望川影的残躯又回到了晴望迷林。”

“他为什么杀了望川影？”话说出口，阿娇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愚蠢。

“因为影猎杀了一只未化形的小妖。”

阿娇以为妖王的杀戮不需要任何理由，没想到妖王貌似是个做事讲理的妖王！

“那其他妖族猎杀妖族，也需要付出生命？”阿娇更加疑惑了。

“不知道，或许在妖王看来，人族也是他统治下的一部分。”

呵！好荒唐的理！！弱小的人在强大的力量面前怎么去说清道理？今日所闻，打破了阿娇一贯的思维方式，阿娇以往习以为常的事情，却经不起细想。弱小在力量面前从来没有说话的机会，就像那些裹进腹中野兽。如果它们有机会张口，该会怎样呵斥这世界的不公!如果它们又机会听的见，又会听到更弱小着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呢？

太阳西沉，又是一个夜晚，脚下的蚂蚁陆陆续续回了巢穴。

丑丑走来，告诉二人说晚上要举办盛会，欢迎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然后带着二人走出了桃林。

拉着丑丑的手，阿娇突然觉得一阵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