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芳见着柳晨华给他露出了个后背来，正是机会，一跃而起，手中的唐刀一甩，刀刃带着铁链插进了平台之上，李元芳握紧刀柄，带着刀刃与刀柄之间的铁索铰链，侧身闪向另一边，从那柳晨华的面前快速的跑过去，用他这刀中的锁链缠在了柳晨华的身上，费尽了力气用两只手死死的抓住刀柄，组拦住了柳晨华的脚步。

柳晨华分离的挣扎着，李元芳铁索上的倒刺不停的刺进他的身体之中，柳晨华痛苦的嘶吼着，他越是挣扎，锁链上的倒刺便越发的朝着他的血肉里刺进去，他便越是痛苦，越是愤怒，便越要挣扎，陷入了一众无法挣脱的僵局之中。

柳浔尘看得出来，在这样僵持下去，要么是李元芳力竭被柳晨华杀死，要么是柳晨华被这李元芳的刀刃绞杀。

李元芳的手臂之上青筋暴起，他死死的抓着刀柄，此时的柳晨华已经发狂到了极致，若是松开手，不要说是李元芳自己，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被他杀死。

柳浔尘看着眼前已经彻底发狂失控的柳晨华，似乎她所有的希望都泯灭了，她缓缓的走到狄仁杰身前，从狄仁杰的手里拿过那支牧笛。狄仁杰没有阻拦她，任由她拿着牧笛，走到了挣扎着咆哮的柳晨华面前。

柳晨华似乎已经不认得了柳浔尘，柳浔尘站在他的面前，好似是一种挑衅似的，他愤怒的冲着柳浔尘咆哮，不停的想要挣脱锁链，抓住柳浔尘。柳浔尘却看上去镇定极了，她的眼泪止不住的一直从双目流下来，用着通红的双眼看着柳晨华。

“李大人，请您放开他吧。”柳浔尘望了望李元芳。

“你疯了！放开他就会杀了你！”

“我本就罪该处死，二位大人松开晨华吧，若是我被他杀了，要死而无憾。”柳浔尘的语气很平静。

“不行！”狄仁杰厉声喝了一句柳浔尘，柳浔尘却没想到狄仁杰回这样回她。

狄仁杰话毕，事情却朝着他们谁也没想到方向发展而去，柳浔尘将牧笛放在嘴前，使劲了力气，胡乱的吹响了几个音节，也不知道是什么指令，只看着柳晨华一声咆哮之后，身子奋力的晃了几下，李元芳的力气不支，也终于难以在束缚着这个庞然怪物，手上的劲松了片刻，柳晨华一下子边挣脱开来。

两个臂膀张开，将李元芳刀中的锁链一把甩开，李元芳这一下卸了劲儿，整个人也就失去了力气，整个人瘫软下去，倒在了地上，刀柄落在身边，瞧着已经发狂的柳晨华就要冲着牧笛声的源头冲过头。

柳浔尘却一步也没有动，她死死的盯着冲着她来的柳晨华，甚至是挑衅般的将手中的牧笛高举起来，好像是让柳晨华看的更加清楚似的，柳晨华盯了盯那牧笛，弯下腰冲着柳浔尘咆哮起来。

他的姿态放佛像是站起来的禽兽，支撑着他的身体的已经完完全全只是兽性和动物的本能，狄仁杰从他的身上看不到丝毫的人类的痕迹。

柳浔尘通红的双眼里开始流下泪水，那种几乎是无声的哭泣，让狄仁杰看着心里难受极了，不过他顾不上柳浔尘，趁着这个空档，狄仁杰飞快的从那床上将昏迷过去的献祭的少女抱起，另一只手迅速的扶起李元芳，李元芳勉强站起身来，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唐刀，将刀刃收进倒闭之上，踉踉跄跄的和狄仁杰退到了小屋之外。

二人看着已经摇摇欲坠的小屋之中，柳浔尘痴傻的站在柳晨华的面前，她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或许是被那锐利的爪子撕成碎片，或者像柳安一样，被撞飞出去，浑身的骨骼断裂，倒在废墟之中，死的像是一滩烂泥。

柳安绝对是死了，狄仁杰即便不去检查，也万分的确认柳安一定是死了，他被柳晨华打飞出去，那一下不知道需要多大的力气，光是那样一下，柳安的五脏六腑可能都已经毁了，更何况那些断裂的竹子，插进了他的胸膛之中，碎裂的木板压在他的身上，他必死无疑。

柳浔尘会这样死去吗，狄仁杰站在门外突然这样想着，尽管她作恶多端，替柳安犯下了无数拐带少女的罪案，但是这样的死法也不应该是她的归处。

柳晨华的手臂举在了空中，也许下一刻就会要了柳浔尘的命，柳浔尘也闭上了眼睛，当她看见柳晨华举起手臂的时候，她就已经死心了。只是事情，也并非是按照柳浔尘的猜测进行。

那只手臂停在了空中，等柳浔尘睁开眼的时候，狄仁杰和李元芳永远无法得知柳浔尘到底在那张已经变化过，放佛是个怪物的脸上看到了什么，她的眼泪开始奔涌出去，她走上前，缓缓的抱住了柳晨华，柳晨华的手臂慢慢的从空中放下。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就甚至连手抖没有抬起来，就静静的站在原地，被柳浔尘抱着，柳浔尘看向了狄仁杰，她的目光坚定，却又好像充满了悲伤，狄仁杰便也对视着她，二人对视了良久，狄仁杰才明白过来那眼神之中的意思。

“李元芳，你还能拿刀吗？”

狄仁杰转头问问，李元芳此刻似乎好了不少，点了点头。狄仁杰闭着眼睛冲着柳晨华的位置摆了摆头，李元芳即刻明白了狄仁杰的意思。

就是现在，杀了柳晨华的机会。此番交手之后，李元芳倒也认清了，若是公平交手，他并非有把我能够击杀这柳晨华。

李元芳又看了一眼狄仁杰，狄仁杰点点头，李元芳抽刀上前，几步飞奔，袭杀过去，容不得给柳晨华反应的时间，刀刃已经从柳晨华的背后，笔直的刺了进去，直穿出了他的胸口，柳晨华闷哼了一声，出人意料的没有任何的反击。

刀刃从柳晨华的胸口穿过，柳浔尘也迎了上去，这是狄仁杰与李元芳都没能料到的，他们两个，这一刀，杀了两个人。

从洛水河道旁的小村庄离去的时候，狄仁杰与李元芳的话都不多。

陈升只看着二人在黄昏带着那已经嫁给龙王的少女回到了城里，少女神情恍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跌入水中之后，在竹笼之中一阵翻滚，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在狄仁杰的马背上了。

陈升再三追问，狄仁杰却只是淡淡的回了他一句。

“柳大仙嫁给了龙王。”

只有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但看着狄仁杰与李元芳的脸色，陈升也知道自己不该在接着问下去了。

狄仁杰坐在房间门前的凭栏上，两条腿耷拉在外面，瞧着仅剩下的一丝丝的如血的残阳，他的背微微的弯曲着，坐的并没有往日那么直。李元芳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从隔壁的房里走出来，给柳浔尘与柳晨华下葬费了他不少的力气，到现在还觉得自己的胳膊有些酸软无力，他走到狄仁杰身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才张开口，但话到了嘴边，他又憋了回去，只发出了轻轻的一声毫无意义的声音罢了。

“你是不是觉得，或许不该杀的。”

狄仁杰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倦，他没有回头，淡淡的问着李元芳。李元芳没有回答他，他心知肚明柳晨华是必须要杀的，柳浔尘拐带少女无数，也难逃死罪，即便是如此明白，但是李元芳的心里，始终都不怎么舒服。

如果袭杀是成功的，那么到死，柳晨华都没在咆哮，甚至反抗，挣扎过一下，柳晨华只是闷哼了一声，就与迎着刀刃的柳浔尘一起倒了下去，这才是让李元芳最为费解的。

狄仁杰很难说明白此刻自己心中的感受，他永远也无法得知柳浔尘到底在柳晨华的双眼里看见了什么，或许在最后一刻，柳浔尘还是唤醒了柳晨华的神志，让他认清了眼前的人，想起了以往的时光。

但这些只能停留在狄仁杰的猜测里了，他第一次觉得如此的疲惫，在此之前，他始终认定了，世上的事情，是非曲直不可变，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断案的原则，但唯独这一次，他心里知道柳浔尘罪无可赦，但是她又何尝不是柳安丧心病狂的受害者。

直到如血残阳彻底落下去，狄仁杰与李元芳才各自回到了房中，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二人便策马离开了县城，朝着洛阳的方向继续前进。

二人一路无话，直到快晌午的时候，李元芳才想起什么似的，问了狄仁杰一句。

“那，长生不老方，你打算怎么办？”

李元芳话毕，狄仁杰才想到自己的怀里还装着那所谓的长生不老的方子，这事从柳安的尸首上找到的，他被柳安小心翼翼的保管在最贴身的一层暗兜里，柳安的尸体，则被抛进了深山老林之中。

狄仁杰第一个念头，便是毁了这副方子，但等他冷静下来之后，他觉得这东西或许是个机会，如果这方子是真的，那么破解薛怀义的长生之谜，或许就在其中，只是此刻他已经远赴洛阳，不知道何时才有机会求教袁天罡。

越是靠近洛阳，路上的行人车马也就多了起来，狄仁杰与李元芳心头的阴云也稍稍散去了一些。

洛道一直是东西二都之间最为重要的商道，洛阳号称东都，其建筑布置，绝不亚于长安，何况洛阳又是几朝都城，时光荏苒，岁月变迁，留下的风貌不但没减，反而愈发的厚重起来。西域来的胡商进了长安城之后，或许会向更远的洛阳城进发，进而由洛阳乘船，一路下到江南一带。

亦或者是东瀛、高丽前来面圣学习的僧人，贵族，从东至西，落脚的第一站便洛阳，再由洛阳入长安。

于是洛道之上，最多的便是异乡之人。

四周的声音嘈杂起来，各地的胡语，东瀛话，夹杂在狄仁杰与李元芳的身边，狄仁杰能够从中分辨出几种语言来，也是得益于在长安的几年里，多多少少的都与胡人打过了交道，在这些熟悉的语言之中，狄仁杰听见了生涩的中原话。

这不像是是胡人说的，即便是生涩的中原话，来自不同的地方的人说起来也是不同的，狄仁杰无意识的顺着声音看去，是路边茶肆里坐着的一个麻布小僧所说的，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东瀛的发音。

东瀛有不少的僧人入东土大唐学习佛法，但其中也只有一二翘楚可以进入大慈恩寺修习，有的修习便是几十年，少年来，白头回，但是更多的，则是无疾而终，一生求法，却死在了大唐的土地上。

想到这儿狄仁杰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侧过眼看了看，小沙弥的身边还坐了个老和尚，与其说老，倒不如说是看上去比小和尚年长个许多岁，远远超过了父亲那一辈的年龄，老和尚闭着眼睛，手里攥动着念珠。

小沙弥四处张望着，对什么都抱着极大的兴趣，瞪圆了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显然是第一次到大唐来，老和尚则显得淡然的多。

狄仁杰与李元芳在茶肆旁下了马，伙计上前将马牵到一边。这伙计眼力极好，打眼一瞧，便看着二人是官府里的老爷，点头哈腰之后，又到了老和尚那桌前。

“这位大师，这二位是官老爷，您坐的是我们这小店里最好的一张桌子，要不您让让，我再送您些干粮上路。”

伙计说的很快，小沙弥显然没听懂是什么意思，老和尚睁开眼睛，看看小二，又看看狄仁杰与李元芳，看了看这茶肆里的情况，茶肆里坐满了人，已经没有多余的桌子。其中多是商人，不管如何算计，这伙计也就只能请离老和尚这一桌的人。

“不必，如果大师不嫌弃，我们两个与大师拼桌就行。”狄仁杰抢在老和尚前面开了口。

“二位大人，这，不太好吧。”伙计面色有些为难，倒是看着狄仁杰与李元芳二人摆了摆手，才稍稍舒了口气。

“二位大人不嫌弃贫僧，便请吧。”老和尚的中原话说的很好，听上去与中原人并无二致，想来必然是在中原已经生活了很多年。

狄仁杰与李元芳在老和尚的对面坐下，李元芳正对着小和尚，小和尚对他也是充满了新奇，不停的打量着他。狄仁杰正好坐在了老和尚的对面，老和尚微微闭着眼，似乎看着狄仁杰，又似乎没有。

“随便上点东西吧。”狄仁杰对着伙计说道，伙计应了一声立马忙活去了。

这时候老和尚猜对着狄仁杰开口道。

“这位大人，心魔缠身。”

“嗯？”

老和尚对着狄仁杰短短说了八个字，狄仁杰狐疑的应了一声，他看着老和尚，老和尚仍旧好似闭着眼睛，嘴里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狄仁杰有些不悦，自打见过薛怀义之后，他对和尚道士这一类的模样，总是抱着三分的防备，尤其当这些人说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的时候，便更加让狄仁杰生出厌烦来。他盯着这东瀛的老和尚，试图从他的身上找出一些猫腻来，但很快狄仁杰失败了。

“相由心生，光是面相，便知道大人心魔缠身了。”

老和尚闭着眼睛，他的话到不像是那些江湖术士说的那么似是而非，反而直接了当的点破。老和尚话毕李元芳和小沙弥都看看狄仁杰，却又看不出什么来。狄仁杰倒是被老和尚的话一下说的心里有些膈应。

心魔作祟，那狄仁杰的心魔是什么？他自己也这样思忖着，是薛怀义，还是武贵妃？自打他得知被派去洛阳起，他这心里始终觉得有些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

“大师何出此言。”狄仁杰又问了一句。

“大人眉宇之间紧锁，心事繁重不得其解，自困于心，难免生出心魔来，到底心魔是什么，也只有大人自己才知道了。”

老和尚的话说的很简单，小沙弥好奇的望向老和尚，他还听不懂老和尚到底在说些什么，李元芳也不懂，但他隐约的能够摸着个边儿。狄仁杰陷入了沉默之中，或许是薛怀义，或许是武贵妃，狄仁杰陷入一种巨大的危机感之中。

这危机不知道何时会来，不知道如何来，但袁天罡、李淳风、裴承庆、甚至是圣上，都在表露出种种的迹象来，这让狄仁杰很紧张，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小僧吃好了，告辞了大人。净海，我们走。”

老和尚谦逊的站起身行了个礼，朝着小沙弥说了一句，小沙弥抓起盘子里的最后一个包子，和老和尚一同走出了茶肆，朝着洛阳城的方向继续走去。

洛阳城比起长安，严肃不足，却繁华有余，洛阳府尹是用洛阳牧永王亲自举荐，永王本身不好权势，偏爱玩乐，为了避及长安争权夺势，一年里总是大半的时间住在洛阳的行宫之中，洛阳府尹与自己的关系匪浅就变得格外重要。

也由此，洛阳玩乐地方比起长安还要多一些，长安严禁方士入城，方士倒聚集到了洛阳城中去，府尹更是为此特设异人坊，坊中奇人异事无数，往日里在街边耍耍方术，赶上节庆之时，永王更会亲自邀请到行宫之内，观赏奇异方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