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妖人专门将他们找来,安置在长安城里。加上小道童提到的借寿,改运,加上假扮成大慈恩寺僧人的妖人,狄仁杰经过这么一提醒,才意识到,或许这妖人是在替人做事,且不说从茫茫天下找到这么几个阴命的人,光是混进大慈恩寺,假扮僧侣就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是这背后倘若有达官贵人相助,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狄仁杰舒了口气,总算有些进展,他将记录小心翼翼的保管好,尽管上面的内容他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但他还是小心翼翼的装在了自己衣领内的一方暗兜里,然后才更衣躺在了床上。
他闭上眼睛,如今已经知道这些人之间的联系,他们都是同一天的一个时辰出生,他们的岁数应该在十二到六十岁之间几个年龄。剩下的,便是要知道妖人的下一个目标在哪里。
他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长安城的一张地图来,地图如同棋盘一般铺开,展现在狄仁杰的面前,他迅速的在地图上找到了永安坊,其中刘氏布庄的位置微微发亮起来。紧接着是第二哥坠亡者张氏的住址,然后是杨氏,最后是郑氏。
四个亡者生前的住址在狄仁杰脑海中的长安城地图上微微发光,展现出一个看似有些熟悉,却又让狄仁杰想不起来的团。
四个位置好似有些两两相对,却又算不上完整的对齐,这四个发光的点,在狄仁杰的脑海里反复琢磨了很久,也都没什么结果。直到檀木香的功效开始发挥出来,狄仁杰顶不住疲惫的身子,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这张地图才从他的脑海里慢慢的消失了。
狄仁杰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他懒洋洋的起来,摇头晃脑的伸了个懒腰,似乎很久都没有这么舒服的睡过觉了。他站起身来,檀香炉离的檀木已经烧光了,屋子里只留下了一股子淡雅清宁的香气,让人觉着很舒服。
踏出房门,走到正殿的时候,袁天罡正在闭目打坐,狄仁杰也没有打扰,轻手轻脚的正想着要离去,却没想到反而是袁天罡先唤了他一声。
“狄大人就这么准备一声不响的离开不成。”
狄仁杰闻声驻足,有些不好意思的扭过头去。袁天罡仍旧保持着那副盘腿打坐的姿态,动也不动。
“已经叨扰了国师几次,下官生怕打扰国师打坐静思。”
狄仁杰话说了一半的时候,袁天罡仍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却哈哈大笑起来。
“狄仁杰,说官场的客套话,实在不是你擅长的事情。”
袁天罡的话让狄仁杰低下头,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便随着袁天罡尴尬的干笑了几声,袁天罡移动一只手臂,稍稍挥了挥拂尘。拂尘从袁天罡身边的矮桌上扫下来,原本空无一物的桌子上忽然冒出一卷打开的竹简来。
这好似变戏法似的,狄仁杰倒是已经见怪不怪了,相比起来,不管是李淳风,还是那个妖僧,他们这种奇人异士,本事到底有多大,像是狄仁杰这样的普通人压根想象不到,于是便也就是不再觉着稀奇了。
狄仁杰走到矮桌之前从桌上拿起那份打开的竹简,上面所写的文字是极为晦涩难懂的梵文,他勉强才能认得几个字,内容又读不通顺,只好先将其收入怀里,在问起了袁天罡。
“国师,这一卷竹简是?”
袁天罡似乎打坐完了,站起身来,那拂尘侧躺在他的手臂之间,颇有一股子仙风道骨的风貌,转过身看着狄仁杰说道。
“这是玄奘法师从天竺带回来的梵文心经,狄大人每日读上几遍,虽然谈不上参悟佛法,但是至少可以起到心境通明的效果,不说绝对,至少有七成的机会防住那妖人的催眠术,在加上李淳风为你设下的保障,你若是与妖人交手,至少可以保证不落下风。”
狄仁杰听罢,又将那卷竹简在怀里收了收好,有此物可谓平添了大半的胜算,不仅是自己,哪怕是大理寺的其余的人,也可以背诵心经,免得遇到妖人的时候,遭遇不测。
“老朽闭关在即,狄大人若是还有什么要麻烦的,一并现在说了吧。”
原来袁天罡就要闭关悟道,难怪这时候倾囊而出,这是生怕狄仁杰日后再来吃了闭门羹,有这么一号妖人在长安城里,想必袁天罡也是难以放下心。
狄仁杰听着袁天罡的话转念一想,脑海里冒出来昨夜里睡前琢磨着的那副图案,四下望望,跑到一旁拿起木桶中的抹布,沾着水,在地上画出几个方方正正的格子,跟着自己的记忆中的位置,点出了四个坠亡者的居住所在。
“国师,倘若把这些方格当做长安城内的坊市,这是四个坠亡者在长安城中居住的位置,这四个点我看着极为熟识,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不知道国师可认得?”
狄仁杰一边用抹布指着地面上他用水画下的图案,一边不忙点点,生怕水迹干了袁天罡看不出来是什么。
袁天罡微微一笑,只瞥了一眼地上的图案,另一只手便朝上指了指天,狄仁杰顺着袁天罡的手指看去,他所指的方向正好是北方的天空,狄仁杰这才恍然大悟。
“北斗七星!”
“不错,狄大人对史可有了解?”
“稍有了解。”
“那大人可知道五丈原,诸葛孔明七星灯借寿的传说。”
传言五丈原大战之前,诸葛亮有感自己的天命已尽,但是蜀汉大业未竟,诸葛亮布下七星灯向天借寿,只可惜他这一生用水火二计太多,损了阴德,连老天爷也不愿意借寿给他,七星灯借寿的大阵被魏延破坏。
“国师的意思是,这个和诸葛亮七星借寿,是异曲同工。”
“不错,不过这个就更加损阴德,长安是龙脉所在,在这里摆下这种七星的阵法,这不是借寿,这是要改势。”
“改势?”狄仁杰又追着问了下去。
袁天罡忽然闭口不谈了,他的面色大变,换了换位置,站在狄仁杰画出的图案前,皱着眉毛,铁青着脸看着那北斗七星的图案。狄仁杰瞥了一眼,瞧见这袁天罡手底下在不停的掐算着什么,手指越来越快,这面色也跟着越来越难看。
长安是龙脉所在,在长安城借寿改势,是要改大唐李家的势!每个阵眼都是阴日阴时之人,袁天罡猛的抬起头来,慌乱和错愕第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容之上。他一把抓住了狄仁杰,让狄仁杰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狄大人,你一定要抓住这个妖人,此事涉及大唐安危。”
狄仁杰看着袁天罡的神色,绝不像是在开玩笑,但却又不知道袁天罡这份变化从何而起,狄仁杰愣了愣神,盯着袁天罡只是点了点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袁天罡却显得有些慌乱,
“如此看来我也不能闭关了,必须要离开长安城一躺,去寻找李淳风的踪迹。狄大人,这妖人背后的势力不仅庞大,而且狼子野心,哪怕你抓不住他,也要破坏他的计划,不能让他顺利得逞。”
袁天罡的话,正好印证了狄仁杰昨夜里的大胆猜测,这妖人果然是受人指使,背后还有替他撑腰的势力。
“国师可否说的在明白一些。”
袁天罡摇了摇头。
“事关重大,而且说多了泄露天机,倒是没想到此事也和李淳风算下的那一卦有关系,我必须要出城找到李淳风。”
袁天罡说罢唤来小道童,二话不说便送狄仁杰出了门,狄仁杰被袁天罡这突然之间的变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身后钦天监的大门一下子关上。狄仁杰站在钦天监的门口,还在回想着袁天罡的话。
他从未见过袁天罡有过那样慌乱的神色,或许这桩案子真的事关国体,但是好在案情对狄仁杰来说已经算是清晰了。狄仁杰见过了妖人的模样,也知晓了他下一步的动作,到现在也知道了几个跳塔而亡的人之间的联系,甚至连挑选的方式都已经被破解。
看上去似乎已经十拿九稳了,狄仁杰心里琢磨着,只要在长安的地图上,根据北斗七星的位置,找到剩下的三个人,保护他们不被这妖人祸害,直到下一个四七之日,也就是十八天后,如果第五个人没有被这妖人得手,那他做的这妖法,也就自然而然的破解了。
但狄仁杰转念又想着,这妖人都毫不在乎的准备陷狄仁杰于死地,想必他身后支持着他的势力极为庞大,从袁天罡透露的只字片语当中,又能猜测到这一股势力必然是可以撼动大唐的一伙人。
狄仁杰越想越是心烦意乱,觉得头疼的很,不一会儿小道童将狄仁杰的快马从马厩里牵出来,绕了一大圈才牵到狄仁杰的面前,狄仁杰翻身上马,即刻赶回了大理寺。
周义在大理寺里面就听得马蹄的声音,立马急急忙忙的从寺里迎出来,狄仁杰还没下马,就瞧见了周义手里握着一卷黄娟布,他这心里就预感不太好,这是御旨。
“狄大人,皇上与贵妃娘娘召您入宫觐见。”
果不其然,狄仁杰翻身下马,半跪在地,先接下了圣旨,站起身来皱着眉看了看周义,开口问道。
“御旨什么时候来的?裴大人知道吗?”
“今早来的,裴大人已经先行一步了,实在是没有找到狄大人您,裴大人吩咐了,你一回寺里,就立马进宫。”
“怎么偏偏是这么个时候?”狄仁杰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他自顾自的喃喃言语了一声。
“狄大人您说什么?”周义没有听清,又问了一句,狄仁杰立马缓过神来。
“没什么,我交代你一件事。你切勿要做好,此事危险至极,若是在像上次一样冒失,你小命不保!”狄仁杰话毕,那周义挺直了身子。
自打丽竟门一案,大理寺在天策上将府里的机关里损兵折将之后,周义好长一段日子在大理寺里都抬不起头来,到底是因为他的决策,才导致了惨案。此番狄仁杰还愿意给他安排极其重要的事,他自然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周义朝着敌人凑了过去,狄仁杰瞧瞧四下无人,将怀里那几张记着坠亡者所在的记录纸冲怀里拿出来,又对折了几次,折的整整齐齐的,才放到了周义的手中。周义迅速的收进怀里,然后才问起狄仁杰来。
“狄大人,这是?”
“这上面写的是这段日子从大雁塔坠塔而亡的人的名单,你换上便装,不要引人注意,去这些人的家中探一探,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打草惊蛇,等我回来一并通报给我,记住,只许你自己去。”
狄仁杰吩咐完,周义点点头,狄仁杰又上了马,就要领旨前大明宫,却又想起什么,停下动作,又俯下腰来,对着周义嘱咐起来。
“若是看到极为俊俏,或者年纪略小的人,尽量不要搭话,尤其是那种主动和你攀谈的,不要搭理,直接走便是。记住!这事关你的性命!”
狄仁杰的脸色丝毫不像在玩笑,周义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口水,冲着狄仁杰点了点头。狄仁杰又盯了他片刻,直到从周义的脸上确定下来他的确听明白了,这才安心的的扬鞭策马,奉旨冲着大明宫赶去。
这道御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种时候召他进宫,狄仁杰难免心生怀疑,把守大明宫的千牛卫大老远就瞧见了狄仁杰策马而来,这一两年下来,狄仁杰虽然不是在朝的官,却也认得了狄仁杰,一早就给狄仁杰让开了路。
狄仁杰穿过朱雀门,在宣政殿前便下了马,剩下的路除了凯旋而归的武将之外,任何官员都不可以策马走过。早朝已经结束了,宣政殿前冷冷清清的,除了把守的千牛卫也没什么人。狄仁杰下马稍稍整理了一番衣装,一路的风尘下来,衣衫也有些不整,等他整理过后,稍稍平稳了气息之后,一步步的朝着宣政殿走去。
宣政殿里空无一人,狄仁杰走进殿里,四下望望,也没额见着见着圣上与贵妃,就连裴承庆也没见着,反而殿内只有大公公一人,瞧见狄仁杰的时候,瞄了他一眼,挺直了腰杆,有些不情愿的对着狄仁杰说道。
“圣上与娘娘在御花园等你,狄大人随我来吧。”
狄仁杰点了点头,跟在王公公的身后,王公公时不时的朝后瞟一眼狄仁杰,狄仁杰随着他一路慢慢悠悠的走着,心底却是焦急万分,他派周义做的事情凶险万分,自己心里也焦急万分。
可是偏偏这王公公慢慢悠悠的走着,狄仁杰又不好造次,再说超过这王公公也没什么意义,便强忍着性子跟在王公公身后。
王公公停下脚步,狄仁杰也随之停下,他扭头看看,面前只站在已经升为贵妃的武媚娘,他又四下看看,却没看到皇上的踪影。狄仁杰心里一沉,莫不是武贵妃又借着皇上的名头把自己的招进了宫。
正是担心的时候,狄仁杰听见了皇上的声音,他这扭过头去,在游廊拐角的小亭底下,皇上与裴承庆正下着棋,王公公赶忙凑到了皇上身边去。
“狄卿家。”皇上一边下着棋,眼睛盯着棋盘,另一边却冲着狄仁杰招了招手。
“臣在!”狄仁杰应了一声,朝着皇上和裴承庆的方向走去。
等狄仁杰走到棋亭之下,武妃也缓缓走了过来,站在了皇上身边。狄仁杰弯着腰,抬眼偷瞄了一眼武妃,擢升贵妃的她与先前是不太一样了,虽然还是那么秀美动人,但美宇之间更多了些母仪天下的威严,她的眼神比起以前也沉稳的多,仿佛藏着狄仁杰看不透的东西,他有些不敢在多看了。
自打极乐楼的案子之后,武昭仪擢升贵妃,打那起狄仁杰就没见过武贵妃。整桩案子又侍女的死而起,一路牵连进了极乐楼,根除了萧家的朝中逐渐做大的势力,可是这杀侍女的凶手始终没有找到,这罪名却被安在了萧家的头上。
萧家纵然罪大恶极,狼子野心,但是这案子最终的受益最大的,却是武贵妃。狄仁杰不敢再往下想了,往下想便又是另一个阴谋了,一个他被当做了暗箭,射向了萧淑妃的阴谋,一场后宫的争斗。
这场阴谋直指武贵妃,但是狄仁杰不愿意再往下想,即便现在他看着武贵妃,已经觉着越发的疏离而陌生,但在他的心底,却还是保留着当时在感业寺的那个武媚娘的模样。
狄仁杰这么想着微微有些出神,皇上又唤了他一遍,他才回过神来。
“狄卿家,贵妃近日总是念叨你,说有日子没见着你了,恰好最近她频频梦起在感业寺为先帝祈福的日子,便对你甚是想念啊。再者上次你护驾有功,朕也没亲自好好的犒劳你。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才将你召入宫中。”
狄仁杰闻言半跪在地上,朝着皇上与武贵妃行了一礼。
“微臣承蒙皇上与娘娘厚爱,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