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大门约莫有四五人之宽,每次开门关门都会先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随即是一阵刺耳的吱吱呀呀的动静,直到门彻底打开或者关上,这声音才会停下来。
此刻魏家老宅连大门都没有关。
几个护院凑成了一团,都站在魏家老宅的门口张望着,他们看着狄仁杰接近了,手舞足蹈又跳起来挥着手,却又不敢发出声音来。
魏家老宅的格局极为奇怪,至少在狄仁杰看来是这样的,他走过大门,正对着的是一方小院,却看不见前堂,小院用极为不合整个老宅的砖石砌着前、左右三堵墙,三堵墙上又个放着一个类似门似的洞口。
“这是几个老爷弄的。”
看着狄仁杰停下脚步,一旁的车马夫解释了一句,弯下腰伸出了手,指向了前方的这个门洞。狄仁杰点点头,心底不禁唏嘘,这几个魏家老爷,各过各的便算了,居然还在家里搭起了墙。
狄仁杰继续迈步朝前,又走过一条回廊,穿过回廊尽头的门洞,这才算是见着了魏家的前院。魏家七个儿子,七个人各自在老宅里肆意妄为的划分地盘,到处都是极为碍眼的石砖墙,整座魏家老宅变得像是个曲折来回的迷宫似的。
石墙上斑驳生藓,回廊旁的小池塘也飘满了杂乱的,老宅子失去了往日的鼎盛,甚至连一点点古色古韵的气息都捕捉不到。入夜之后稍稍刮起了风,等狄仁杰走到这里的时候,风也跟着变的猛烈起来,带着呼啸的声音放佛是有人在凄厉的哭泣似的。
车马夫和护院停下了脚步,指了指前面关着门的房间,他们不敢再朝前走了,想必那房间里面,就是死而复生的,魏老太奶。
狄仁杰接着朝前走去,哭泣的风声中夹杂着魏老太奶门前种着的柳叔纸条随风抽打的声音,听上去不太让人舒服,狄仁杰停下脚步朝着身后看了看,几个车马夫和家丁已经跑的相当远,躲了起来。
狄仁杰朝前迈了一步,房门嘎吱一声,自己开了,房里没有点灯,什么也看不清,他便又朝着房里靠近了几步,房里的桌子旁好像站在一个人,狄仁杰在靠近了一些,看清那是婢女魏岚。
魏岚的脸色煞白,嘴唇和身子都止不住的在颤抖,她的眼睛时不时的朝着右边瞟去,看着狄仁杰越来越近,她才几乎用颤抖的声音说着。
“老太奶,大理寺的狄大人来了。”
魏岚的声音颤抖着,声音里满是恐惧,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狄仁杰刚刚迈腿,一只脚踏入了房内,还未全部进去房间,便听到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回着魏岚。
“啊,那快请大人进来吧。”
狄仁杰迈进了房间,他顺着那苍老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穿着寿衣的老人坐在床边,她的头发蓬松的盘在脑后勺,两边额角垂下来几缕白发,面容枯瘦而凹陷下去,像是一具骷髅,但她的眼睛很有神,即便屋里没有点灯,也能够清楚的看到她的眼神,
“为什么不点灯?”狄仁杰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我让马夫取些蜡烛来,但他到现在还没来。”即便面对面的听着这声音,也是极为苍老空洞,放佛和狄仁杰隔了很远似的。
“岚儿啊,你去催一下马夫。”她转而对着魏岚说着,魏岚点点头立马就跑出了门,想必她等这一刻也等了好久。
狄仁杰瞧着魏岚跑出房门,身子一下就放松下来,似乎逃离了恐惧似的。
“不用那么麻烦。”狄仁杰从腰间拿出火折子一下擦亮。
尽管屋里还是显得昏暗极了,但总归有了些光亮,狄仁杰下意识的朝着这魏老太奶的脚下看去,寿衣之下她坐在床边的脚耷拉在半空中,借着火折子的光,影子被投在地上,狄仁杰的心里好像稍稍的舒服了一些。
若是以往他绝不会这样的,老人家总说鬼魂是没有影子的,这魏老太奶不管是不是死而复生,总归此刻是个活人。狄仁杰又看看魏老太奶的脸,她很瘦,面色也枯黄的很,像是干瘪的树枝一般,丝毫不像一个魏家大户的太奶奶。
这七个儿子对她,恐怕比家丁们说的,还要差的多。但她的脸上又带着血色,她的嘴唇皲裂,却还是有着常人应该有的红润。
现在狄仁杰完全确认眼前的这个魏老太奶,是一个活人了。
“魏老太奶,您应该死了,应该死了快四个月了,眼前你说活就活过来,但您的儿子,恐怕就没您这个本事了。”
魏老太奶听着狄仁杰的话,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她的目光沉了下去,双手扶在自己的腿上,显得有些颓废,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
“狄大人,我这几个不孝子的事情,我都知道。”
“难不成是阎王爷告诉你的。”狄仁杰讥笑着反问了一句。
“您信不信有人会复生之法,回天之术?”
魏老太奶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她的眼珠子一下子冒出了生命的光芒,她盯着狄仁杰,似乎迫切的希望从狄仁杰的脸上找到答案。狄仁杰当然不信,但是他更无法解释已经死了三个月的魏老太奶,如今就好好的坐在他面前。
狄仁杰的神情似乎出卖了他,魏老太奶不在盯着他看了,身子又坐了回去,稍稍平静的跟狄仁杰说起一个故事。
约莫就是四个月前的时候,那是魏老太奶最后一次记忆,她在睡前喝下一碗莲子羹,不是魏岚给端来的,是魏四爷自己的仆人亲自给端来的,说是魏四爷做了些莲子的生意,给老太奶孝敬的。
魏老太奶高兴的很,七个儿子平日里没一个管她死活的,也就是月初的时候,各家拨出来个零星的碎银子给魏岚,总归不会让这魏老太奶饿死。魏老太奶当晚很是高兴,只是喝下那碗莲子羹之后,整个人也就昏昏欲睡,她只当自己是困了,便躺到床上睡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却已经是四个月后了,人也不在魏家,而是在一处她自己也说不出哪里的山洞中。山洞里有个光头,却不像是僧人,也说不清他到底有多少岁,他的面容像是十七八岁的孩子,但他的眼神和说话的声音又像是已经活了几百年的人。
他告诉魏老太奶,魏家的先祖曾经为了钱财名利而背叛了他,把他封进了魏家的那些画里,魏家一旦有人去世,他们就用那七副画,献祭亡者的魂魄,不让他从画中出来。但是魏老太奶并不是该死之人,是被害死的。
但是魏家的七个儿子并不知道,所以他从画里出来,让魏家的子孙偿还了他们祖先的债。他拿走了那些画,因为画里还有他的一部分魂魄。魏老太奶并不该绝,于是他用他的法术将魏老太奶从阴间带了回来。
所以她才会好端端的站在狄仁杰的面前。
后来那个人便放魏老太奶走了,魏老太奶出了山洞,发现自己就在里魏县不远的小林子里,但是她在一扭头,山洞便不见了。
狄仁杰听完这个故事,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这几日以来,一桩魏家惨案,诞生了一个比一个离奇的故事,更让狄仁杰烦闷的是,这些故事看上去,好似就是那最合理的大案,而他尽管不同意,却想不出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他语塞了片刻,终于对着魏老太奶说着。
“可是魏家的老七没有死,虽然疯了,但是还在县衙的地牢里活的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