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书房存着许多古方，而且地处偏僻，不过五石散这类毒方，都由我保管，太医院里除了我没人知道在书房的何处。”

“但是盗方子的人，明显是知道了你藏在何处。”狄仁杰说着，他话中并无嘲讽之意，但是王朗的面色却变得几位难看，似乎带着丝丝的愠色。

“再者，知道我有五石散配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王朗的话似乎提醒了狄仁杰，盗五石散的人，必然是知道王朗拥有其配方的人。王朗若是没有说假话，那么盗五石散的人的范围便缩小了许多。

“那知道你有五石散配方的人中，你再好好想一想，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是有这么一个，但是，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王朗面沉似水，他是决计想不到，盗五石散的会是这个人，但是若是有一个想要盗取五石散，那这个人必定是头一个。

王朗搓了搓手，瞧着狄仁杰，继续说了下去。

“年轻时还在学医的时候，我有个师弟叫做萧平澜。这五石散的配方是师父传下来的，师父亡故之前，将五石散传与我，并没有传给我萧平澜。萧平澜一直对五石散一类的毒方很有兴趣，师父死前觉得毒方落入他的手里很可能会为祸苍生，所以，师父将毒方都留给我了，这其中就有五石散。”

“任凭萧平澜怎么说，我都没有交出毒方，同年我选入了太医，而他落选了，便负气出走，再也没见过他，不过他家财雄势大，听说在江南做了个名医。”

狄仁杰微微点头，眼下看来，这个叫做萧平澜的人，是最为可能盗取五石散的人，但是他人在江南，何必盗取五石散，他又和极乐楼有什么联系。狄仁杰正想着，只听着王朗发出一声异样的动静，他扭过头来，竟然发现王朗口吐鲜血，浑身紧绷。

吐出的血液变成了紫黑色，显然是被人下了毒，狄仁杰快步上前，扶住王朗，眼下的情况绝非在他的意料之内，却没想到王朗露出个难看的微笑来，朝着狄仁杰的耳边凑了过去，低声的说起什么来。

“你既然能找到我，我便不能活了。”说罢，王朗嘿嘿一笑，断了气。

狄仁杰放下王朗的尸体，他铁青着脸站起身来，脑海里一遍遍的重复着王朗的话。他又思忖，房间里只有他和王朗二人，如何下的毒，即便是下毒为何不将他一起毒死。狄仁杰蹲下身子，帮王朗合上了眼，长叹了一口气。

王朗是自己把自己毒死的。

此刻狄仁杰才意识到王朗死前的话语究竟有何意义，从某种程度上，无疑是狄仁杰害死了王朗。

五石散的配方落入任何人的手里，都可以让那人飞黄腾达，为祸苍生，极乐楼是这样，鬼头也可能是这样，甚至还有更多的人。王朗拥有五石散配方的事情透过狄仁杰的嘴，听进了鬼头的耳朵里，即便鬼头得不到配方，他只要传出消息去，王朗的日子便再也不会安宁，所有人居心叵测的人，都会找上他来。

他已经躲进了这暗无天日的鬼市里，却还是死了。

王朗终究是个救济人命的郎中，他活着，五石散的配方便还在，狄仁杰找到了他，便会有更多人找到他，五石散便要为祸人间，因此他选择了死亡。

狄仁杰心里此刻满是懊悔，他恨自己竟然愚钝至此，无意之间，害死了王朗。

门外的胡人大汉听到屋里的异响，冲进门来，看到地上已经没了气的王朗，面色变得狰狞，嘴里在叽里咕噜的吼着胡语，上前三两步将狄仁杰钳住。

这胡人力气极大，如同一副铁枷锁，任凭狄仁杰如何挣扎，也挣脱不了。胡人大汉的呼声引来更多的胡人，他们和他一样壮硕而狰狞，他们将狄仁杰捆住，任凭狄仁杰谩骂，他们也听不懂。

等收拾好了狄仁杰，他们又带上了王朗的尸体，将他们都带到了鬼头的面前。

鬼头没说话，那几个狰狞的大汉似乎很怕鬼头，鬼头只是瞪了一眼，几个大汉便失去了方才的威风，蔫了下去，退出了鬼头的房内。

“你杀的？”说着话，鬼头瞥了一眼地上王朗的尸体，语气里压着极大的怒火。

“服毒自尽。”狄仁杰摇了摇头说着。

“你一来，他就自尽了，你还真是晦气啊。”鬼头顺着狄仁杰的话说下去。

“确实是因我而死，只是因为他不想五石散继续为祸人间。”狄仁杰瞪着鬼头。

“小子，你真当以为你是个大理寺少卿，我就不敢杀你了！”鬼头说罢拍案而起，披头散发，抽出唐刀，如同恶鬼降临一般。

“你不敢！”

狄仁杰厉声回道，这举动显然不在鬼头的预料之内。

鬼头绝不会想到，眼前这个毛头小子，敢这般厉声喝道自己。他的双目通红，却不是因为哭过，而是愤怒。

“你在鬼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里谁都要怕你。但唯有一件事，你需要我来帮你做，只有这一件事，你自己根本办不到！”

狄仁杰继续说着。

“你想要回到地面上！”

鬼头的神色变了，他瞪圆了眼睛盯着狄仁杰，他绝想不到这个毛头小子竟然成长的如此之快。或许是王朗的死，让狄仁杰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愤怒，让他明白，尽管他破案神速，明察秋毫，却也有他救不了的人。

因此，狄仁杰才会格外的愤怒，他在气他自己。

“好一个狄仁杰！”鬼头回了一声。

狄仁杰缓缓站起身来，转过身去，他知道鬼头不会杀他，鬼头想从王朗手里得到五石散配方的计划还没开始便已经结束了，但他也不敢杀狄仁杰。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大理寺少卿，朝廷命官。

而是他大概已经猜到了鬼头到底想要他做什么，他想要回到地面之上，但是没有大理寺的允许，他永远也办不到，他如果踏足地面，大理寺官员见到便可以格杀，这是他当初定下的约定，想要打破这个约定，就必须要大理寺点头。

狄仁杰走出房门，没在回头看鬼头，他的心此刻才开始狂跳不止，他咽了一口口水，方才与鬼头的对峙是他未曾料到的，此刻他才感受到了裴承庆所说的话到底是何用意。

大理寺即为朝堂所用，却又独立在朝堂之外，不仅要牵制朝堂之间的势力，更要牵制江湖之上的势力，不仅要遏制他们，更要他们为大理寺所用。

狄仁杰大步流星的走着，他顺着原路回去，走到了井壁的洞口处，顺着井口的绳子爬了上去。好在他从鬼市出来的时候，已然是接近黄昏了，街面上人不多，匆匆回家的行人都低着头，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了他从井里冒了出来。

“这位大人，我们要闭坊了，您如果有要务在身，劳烦支会我们一声。”

城卫对着狄仁杰说着，他瞧着狄仁杰坐在井边一言不发，从黄昏坐到了天色渐暗，眼看着要闭坊了，这才上前寻问起狄仁杰来。

狄仁杰的思绪被这个城卫打断，他站起身来连应了两声，缓缓的走出了长寿坊，一路上慢慢悠悠的朝着大理寺走去。

极乐楼的全貌缓缓的从暗处显露出来，五石散、富贵人家、王朗、刘兆海、小荷、这些人如何才能联系到一起。此刻他的身体里不再残存着五石散的毒，只觉得神清气爽，就连脑子也清醒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