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柏背着方念雪风风火火闯进城隍庙,在神台底下翻出一只旧火盆,这是镇子百姓平日给城隍爷烧金钱衣纸的宝盆,又在庙外收拾了一些柴火点起了一团篝火。
方念雪平躺在三张蒲团上,脸色仍是不见有丝毫血气。
陈长柏脸上的忧虑之色愈厚重,不时地往火盘中添些柴火。
火苗烧得旺盛,但由于前不久才下过雨,柴火外干里湿,燃烧起来的时候烟雾升腾,给那尊泥塑金身熏得乌漆嘛黑。
陈长柏抬头望向泥塑金身无奈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你还是小镇的城隍爷,忍一忍吧。”
泥塑金身的眉心射出一道绮光,落在烧得火红的火盆中,浓烟霎时荡然无存,火苗却熊熊燃烧无碍。
陈长柏回过头,对着那尊泥塑金身嘿嘿一笑。
大抵是篝火温暖体魄的缘故,方念雪逐渐恢复了意识,当她看见正在身旁添加柴火的陈长柏时,眼中流露出一阵复杂的神色。
方念雪醒来后便坐起身子,她本想试着站起来但心有余力而不足,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清楚体内的伤势已经到了难以逆转的地步,唯有苦海金莲可解,本来以她的修为从那名外乡人手中夺走金莲绰绰有余,可惜她在先前与云中真君的交手中负了伤势,旧伤添新伤雪上加霜。
此次是夺得金莲的大好良机,她冒着体魄重创的危险强行出手,却偏偏在交手之时伤势发作,所以才让如此良机白白溜走。
陈长柏通过火光看见身后倒影着一个影子,回头一看,方念雪已经醒了过来。
陈长柏惊喜得眉头呈一八字:“方姑娘,你醒了啊?”
方念雪将素雪剑平放在双膝上,约莫是体内伤势所至,眉头紧敛点头作答。
陈长柏顿时有凝重了起来:“方姑娘,你的伤势好像很严重,之前的旧伤未愈如今又添新伤。。。。在你晕倒的时候我本想将你带回豆腐铺子,可为了不让某些人说闲话,也怕你嫌弃豆腐铺子简陋,因为上回我见你好像不太喜欢豆腐铺子,所以我才将你带来城隍庙,要不你现在跟我回豆腐铺子一趟,让陈震给你把探一番?”
方念雪的脸色愈发难看,为了不让陈长柏看穿,干脆眯上了眼回绝道:“无碍。”
陈长柏目光移动,无意间落在了方念雪的袖子上,由于湿漉漉的缘故粘成了一团,恰好露出了白皙如玉的手腕,那道如刺青一般的黑线竟然在徐徐游动,简直就如同一条寄生在皮肉之间的毒蛇,骇人至极。
陈长柏忧心道:“可是。。。方姑娘你小臂上的那条黑线好像在剧烈作动。”
方念雪讶然睁开眼,看见小臂间的异样,急忙落下袖子作遮挡。
陈长柏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方姑娘,先前你只把我当做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可以理解,可缘分这个事情真由不得你不信,你我之间多番互助化险便是最好的佐证,我真的希望你能够把我当做朋友。”
陈长柏喉咙动了一下,似乎鼓起了很大勇气地问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手臂处那条黑线是怎么一回事?”
方念雪眼中有讶异之色一刹而过,火光映着她的侧脸,盛世容颜不过如此,她的眼眸也随之变得澄澈无尘。
在她的认知之中,朋友太过遥不可及,虚幻如雾,所以在此之前她能相信的人,只有她娘亲。
方念雪打破沉默,缓缓抬头与陈长柏正视,她出奇地发现陈长柏的眼中亦是一尘不染:“你可有听过神仙毒药,玄魄咒?”
陈长柏自然是摇头作答,不禁皱起了眉头。
方念雪挽起袖子,指着那条黑线道:“我中了玄魄咒,这条黑线会一路生长,一旦触及手肘,我便会毒发而死,而且会死得很惨。”
方念雪凝望着火堆,冷笑道:“面目全非,尸骨无存。”
得知真相后的陈长柏深深震惊:“修行之人的体魄皆异于常人,我初踏上一楼之前便是从淬炼体魄开始修行,虽然我只是一楼境界,但我听闻修为高挺者皆能以真气逼出体内各种毒瘴,百毒不侵。”
陈长柏又道:“我眼界不高,但也能看得出来,以方姑娘的道行逼出体内毒瘴应该易如反掌,何故会拿那道黑线无可奈何?”
方念雪的眼皮一闭一合道:“你有所不知,玄魄咒之所以被称作神仙毒药,自然与寻常毒瘴高下立判,一旦入体便如同水银融于血,想要单靠体魄修为将其逼出体内,又或是草药内服调养根本无法治愈,它就像跗骨之蛆,摧毁五脏六腑血肉经脉,一直折磨着你至死。”
方念雪细长的睫毛轻微抖动,脸色愈发苍白难看:“毫不夸张地说我如今的伤势已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如今完全是在靠修为强行支撑下去,可那道黑线很快就将生长至手肘,我也快支撑不下去了。”
方念雪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陈长柏的眼眸:“陈长柏,如果我死在了小镇,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陈长柏不忍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方念雪抚过平放在双膝上的雪鞘长剑,恍惚失神地说道:“你带着这把剑一路向北,到一处叫拂雪山庄的地方,亲手将这把剑交给我娘亲,你就跟她说我在小镇谋得了一份大机缘,得到仙人指点化去玄魄咒,并有幸跟随仙人到世外洞天闭关修行,期限为一甲子。”
陈长柏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想起在镇头撞见那位白衣女子的情形,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娘已经离开小镇了。”
方念雪目色变得凝重,轻微带过因由:“我所在的宗门,也就是拂雪山庄出了些意外,她便先行回去坐镇大局。”
陈长柏没有追问到底,盯着白衣腕间那道黑线,眉头愈发收紧:“难道说再没有其他方法能够化解玄魄咒了吗?”
方念雪嘴唇有发紫之象,无力合上双眸道:“唯有以苦海金莲入药,方可化解玄魄咒,这便是我来到小镇的目的,也是我拼了命也要夺得苦海金莲的原因。”
方念雪平静地说道:“我不想死。”
陈长柏忽地握紧拳头,目光决然地站起身道:“你不会死的。”
方念雪微微一愣,随后又见陈长柏的视线再次落向泥塑金身。
陈长柏来到神台前呼唤道:“李英俊,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要问你。”
神台上的青盏飘忽一瞬,随后金身前出现一个虚影,眨眼间便清晰可见。
城隍现出真身法相,方念雪一脸淡然自若,鬼神一说对自幼便踏上修行一途的她而言,早已是见惯不怪。
城隍爷白了陈长柏一眼道:“我说陈大侠,你还消不消停了?鸠占鹊巢也就罢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真当本尊不吃不喝不用休息的啊?”
陈长柏没有与城隍扯嘴皮的兴致,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先前说取得金莲是为那位苦海龙王重塑金身最简单的方法,那另外的法子呢?”
李英俊沉思道:“的确还有一个法子,便是找回他丢失的金身碎片重新拼凑,缺一不可,只不过那些金身碎片早已杳无音讯,无人知晓下落,或许被卷入了苦海河底,又或许是被风行万里,此举就好比大海捞针。”
陈长柏心中有了底,道:“大海捞针也总比无中生有要容易不是?况且这天地之大,我还真想出去见识一番,收拾那些散落的金身碎片大可顺手为之。”
李英俊揉了揉眉心,提醒道:“你当真想清楚了?若是错过了此次花期,你可得再等五十年了。”
陈长柏沉思了须臾,问道:“你能不能帮我算一卦,小镇下一次花期会是什么时候?”
李英俊有些为难道:“这属实有些难,本尊虽为小镇城隍,可苦海金莲花期却不在本尊的掌控之中,本尊要是能够预判出那些金莲开花结果的节点,早给你点拨两下了不是?”
陈长柏目光坚定不移。
李英俊无可奈何道:“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凭借修为给你算一卦,尽力而为吧。”
于是城隍爷掐指一算,脸上浮现出惊讶之色:“如今小镇内盈溢的灵气涨而不退,与前几次金莲开花后的景象截然不同,约莫苦海金莲的最后一次花期,会在四更时分左右开花,那是最后的机会,过了四更此次五十年一遇的苦海花期便正式结束。”
白衣听后双目之中仅剩的光芒荡然无存,黯然地转开了头。
陈长柏下定了决心,对脸色萎靡坐在蒲团上的白衣说道:“方姑娘,你尽管在城隍庙疗伤,苦海金莲的事情包在我身上。”
白衣怔怔回过头,却见陈长柏信心十足地笑道:“放心,我陈长柏从不吹牛。”
说罢,少年便大步流星地离开城隍庙。
白衣目送少年离开,恍如入定般凝视着火盆。
黄袍高冠男子望向门外,揉了揉脸颊说道:“相信他,说不定他还真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