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很少能有如此专注用心的时候,足以看出他习剑的决心巍如山海,所以陈长柏不愿去打搅他练剑,独自抱起盛满豆腐的木盆送往财神客栈。
快行至廊桥处时,陈长柏发现前方人头攒动,熙攘吵杂,人潮把苦海河边围了个水泄不通,陈长柏心中好奇不已,难不成苦海金莲又开花了?
放望眼望去却没有一个生面孔的外乡人,人潮皆是小镇的百姓,人潮外围有人踮起脚,有甚者更是不断跳起观望着河面。
陈长柏加快脚步走近廊桥,吵杂声更清晰了一些,人潮中有妇人在大哭不止,陈长柏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前端,见那妇人跪在苦海河边泣不成声,怀里头抱着一只绣花布鞋,发疯似得在絮絮叨叨。
“儿啊。。。儿啊。。。你可别丢下娘。。。”
妇人大力猛锤胸脯,锥心之痛可想而知,几次想跳进河中,好在被数个围观的壮汉死死拉住,但她不肯放弃寻死的念头,跳河不成便要一头撞向岸边的一株柳树,此时妇人的丈夫赶来,看见妇人手中的绣花鞋时,一把抱住意欲亲生的妇人,夫妻二人哭得撕心裂肺。
陈长柏询问围观人群才得知了因由,原来那妇人的孩子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在河边玩耍时失足掉下了苦海河,等大人赶来的时候已寻不到痕迹了,怕是已经沉入苦海河底了。
这苦海河平常不见涟漪波澜,河底下却是暗流激荡,听闻那妇人成亲以来好不容易才怀上了这么一胎,那孩子虽然长相平平见不得如何出众,但胜在口齿伶俐天资聪慧,很是招得左邻右里欢喜,如今却连尸骨都寻不着实在是凄凉。
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人潮中响起一个稚幼的声音:“河里有妖怪!是它把小柳吃掉的!”
人群纷纷像那稚童投去目光,稚童的父亲急忙给了他一巴掌:“莫要胡说八道,这苦海河哪里有什么妖怪。”
稚童捂着通红的脸蛋,委屈大哭道:“我没有胡说,河里就是有妖怪,我亲眼看见的!”
稚童又做了一个极其夸张的手势,比划了一下:“小柳在河边玩的时候我就在廊桥上,我看见一只足足有一个人高的大手将小柳拉下苦海河的,那只大手是河水变化成的,肯定是河里的妖怪作崇害死了小柳。”
人潮中一片哗然,有人说:“依我看哪里有什么妖怪,会不会是浪潮把小柳拍下苦海河的?”
当即有人反驳道:“这条苦海河一年四季平缓无波,再说了你家的河能起这么大的风浪啊?不是妖怪是什么?”
一位时常在廊桥嚼舌根的老人,轻轻拄着一根藤拐发话道:“这苦海河下的确有妖怪,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说法,错不了,落过水的汉子都知道这条苦海河看着平平无奇,实则暗涌激荡深不见底,况且这阵子苦海河上的异象大家伙都看见了,往常你们不愿相信,可这世上从来就不缺千奇百怪的东西,为了以防万一,断不可掉以轻心。”
一连几位老人也随声附和道:“对对对,错不了!这苦海河下一定有妖魔作崇。”
人潮一时间争不出个对错,有人大声说道:“那该如何是好?若是这河中真有妖魔作崇,往后这日子还怎么过啊?谁还敢放自家孩子出门啊?这廊桥还走不走得了了?”
小镇里头辈分最高,拄着藤拐的老人成了大伙的主心骨,人潮纷纷朝他投去目光,老人拄了下拐杖摇头叹息道:“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到镇头求那位城隍爷出手镇妖,可我们终究是凡夫俗子,到底能不能请得动那位城隍爷还真不好说。”
有个汉子带头说道:“若那位城隍不愿出手咱就自抄家伙,众人拾柴火焰高,我就不信那头水鬼还敢如此猖獗,听闻隔壁的秋水镇有位晓得镇妖束魔的老神仙,懂得道家法门中九引天雷之法,有鬼见愁之称,实在不行咱就请他布阵施法逼那头水鬼现出真身,敕九引天雷让其灰飞烟灭。”
陈长柏望着苦海河面,出奇地发现平日葱郁翠绿的青莲,竟然生出一种莫名的颓势,绝非肉眼可见,而是由心而发之感,即便青莲看似依旧绿衣油油,却如冬日的梧桐死气沉沉。
跪在河边的夫妇来到人群中,男人扶着哭得晕厥的妇人,咬牙说道:“对,定要叫那头水鬼灰飞烟灭。”
群情激涌,匆匆奔向镇头的城隍庙,陈长柏也跟着人潮而去,情急之下竟将那盆豆腐忘在了河边。
人潮穿过长街,都要为那名不知下落的孩童讨个公道。
在长街的另一端,有位扛着幡旗的瘦削老道缓步而来,满头霜雪却不见迟暮气态,反而精神抖擞鹤骨仙风,幡旗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鬼见愁’。
先前带头的汉子一眼便认出了那面幡旗,呼天抢地兴奋喊道:“老神仙。。。他就是那位秋水镇的老神仙。。。”
老道驻足停步轻抚长须,面对如潮人群云淡风轻,一袭暗蓝色道袍随风摇曳,尽显仙人风度。
孩子的父亲将妻子托付给一位邻里妇人,独自从人群之中走出,尽管他脸上的泪迹已经干透,却仍是难掩脸上的哀伤神色,他先是给那位驻足于长街上的老道行了一礼。
还未等遭受丧子之痛的男人开口,老道便掐指一算,微抬那面幡旗道:“有妖气。”
男人及身后的众人面面相窥,看来眼前的老道果然是货真价实老神仙,他们还未开口道出原委,那老道便对小镇的状况了如指掌。
唯有人群中的陈长柏一直不为所动,反而对老道的身份感到古怪,他见识过莫天象的神通,难道说这位老道与莫天象同为炼气士?
陈长柏的心头一沉,心想大事不妙,按照那汉子的说法,这位老道能够牵引道家的九引天雷,修为断不会是那泛泛之辈,万一苦海河下的那头水鬼真是一川的话,后果不堪设想,须知阴物一类一旦灰飞烟灭,便不可能再重投轮回。
男人跪倒在地,额头贴着青砖,带着哭腔道:“老神仙,请你出手荡魔除恶。”
老道丝毫不顾人群惊讶的神色,放眼扫视人群,最后视线落在男人的身上,哦了一声捻须说道:“贫道在秋水镇坐观天象,发现葫芦镇云穹端有乌云徘徊不散,乃阴邪现身之象,便匆匆从秋水镇赶来,看来贫道这一趟,没白走。”
随即老道又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男人道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请老道找回他孩儿的尸骨。
老道再次掐指算计,抬起幡旗后摇头叹气:“若是贫道没有算错,你那孩儿之死乃苦海河下的水鬼所为,而且那头水鬼的来头很不简单,以贫道的修为想要让其灰飞烟灭,不是不行,只怕会拼去贫道大部分的修为,大伤元气。”
老道又叹息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开:“恕贫道爱莫能助,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男人一把想起抱住老道的大腿道:“老神仙,只要你能让那头水鬼灰飞烟灭,替我孩儿报仇,就是要我们做牛做马,我们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拄藤拐的老人也开口说道:“对,只要大师能还咱镇子一个安宁,咱镇子的百姓都会记住这份恩情,咱也知道让大师白白折损修为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所以这份恩情该怎么还咱就怎么还,大家伙说是不是?”
人群随声附和。
老道神情左右为难,像是做了一个极难决断的选择,毅然回头道:“道家有言,除魔卫道天清月明方为大道,葫芦镇遭此大劫,贫道实在是没有理由置身事外,贫道答应大家,贫道纵是拼去一身修为,也要让那头水鬼罪有应得。”
老道扛着幡旗穿过人潮,率领人群纷纷向廊桥而去。
陈长柏深知事态之重唯有一人可化解,于是急忙从人潮中冲出,一路狂奔至城隍庙。
李英俊凭空现出真身,起初虚化如雾紧接着栩栩如生,再而与活人无异,他站在供有香炉青盏的神台前,神色平淡地看着陈长柏。
看见城隍爷的神情,陈长柏愣了一下眯眼道:“李英俊,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为什么你不出手救一川?”
城隍李英俊反问道:“为何你如此笃定苦海河下那头水鬼就是一川?”
陈长柏握拳说道:“我早就说过,我认得那双眸子,那头水鬼就是一川。”
李英俊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转过身子说道:“其实本尊与那头水鬼并没有太多交集,至于他是不是你那位溺亡于河中的朋友,本尊也不太清楚,本尊之所以容他留在苦海河中成为一方水鬼,是因为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他想守护那些曾给予过他美好的东西,愿意受冰冷刺骨的河水之刑,此生此世禁戒于苦海河下。”
李英俊微微颌首,望着那尊泥塑金身,语重心长道:“可他食言了,本尊自然也无须再信守诺言护他周全,须知像他那种来历不明的阴物,若非本尊善心留存,容他寄身于苦海河中,他早被天道镇压灰飞烟灭,如今他破戒害人,引得众怒难平,实乃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