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头摆了摆手坦然道:“无所谓了!我吴九剑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冷言冷语没听过?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东西,紫凤楼那些姑娘儿谁不知道我吴九剑的大名?金枪不倒小霸王!我还就真不怕她们笑话了。”
陈长柏轻轻握紧拳头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与那座剑山有关?”
吴老头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陈震连剑山一事也给一并透露了出去,目光闪烁摇了摇头,打算一点而过:“至于那座剑山,是一座剑气空前强横的山岳,亦是我毕生之寄望,但与其中种种并无关系。”
陈长柏眉头微皱,并不打算就此买账。
吴老头只好接着道:“你有所不知,在上界与中界四地之间,有一片大大小小望不到头的山岳,皆以剑意为山,又被称之为浩瀚剑山,那是连通上界与中界之间的必经之路,亦是人间关隘之一,老夫这辈子以铸剑铸剑意,又以铸剑换剑意,为的便是让那座剑山能够拔地而起,因为若能在那片剑山之中一枝独秀独占鳌头,让每一位飞升路过的仙家之辈所刻骨铭心,那才是真正万古长青,老夫的剑意方能千秋万代。”
吴老头眼中炽热无比:“但与我有着相同想法者,中界四地之中何止千万,所以想要成为那片剑山之中无出其右,何止一难字了得。”
陈长柏默然不语,在这座人间之中,的确有很多东西值得不顾一切,甚至是搭上性命亦在所不辞,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指嫡之处,人间之大最重要是值得二字,比如说他要踏上修行一途,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踏上那座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书院学宫,用久别重逢的声线跟她说一声许久不见。
既然吴老头浑然不顾以天工剑炉铸剑所付出的沉重代价,相信那座剑山便是吴老头的毕生所向。
人间值得。
纵然陈长柏说一万道一千,亦不可能劝服吴老头打消铸剑的念头,正如翟至味所言,人这一辈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吴老头铁了心要铸剑,倒还不如顺其自然,让吴老头成就他所认为的人间值得。
陈长柏的心头亦由此荡漾不息,很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一睹那座剑山的芳容。
吴老头轻拍了下陈长柏的肩头,头一回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所以陈长柏你一定要努力练剑,成为能够登上那座剑山的盖世大剑仙,我真的真的很希望,在那座剑山之上,能够有你的一缕剑意”
陈长柏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踏上修行一途的初衷,不过是为了不久之后那趟由南到北的万里之行。
对于成为顶天立地的盖世剑仙这一宏愿,陈长柏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自从他亲眼见识过那些人外人和‘山上神仙’,真正踏上武路一途,才方知这片天有多高。
或许又正如陈震所说,他慧根愚钝天资拙劣,有那位苦海龙王相助,却迟迟没有突破一楼境界,本来就不太合适习武修道,便觉得当盖世剑仙这个目标有些遥远,远得难以触及。
陈长柏干涩一笑道:“我尽力而为吧。”
吴老头微微用力地抓住陈长柏的肩头:“你别看我这辈子平平淡淡,其实我见过很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剑仙,也由此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天生剑仙,只有事在人为。”
吴老头此番鼓励言辞恍如隆冬艳阳,陈长柏心头一热,使劲点了点头。
吴老头又看了眼陈震,脸上有些遗憾的神色道:“我可能帮不了你继续铸剑了。”
陈震许久不发一言,手里头握着老木烟斗,待烟雾散尽,笑容夹杂着苦涩味道,点了点头道:“保重。”
吴老头从陈震那收回目光,格外认真地与陈长柏对视道:“你爹便是我所见过的那些剑仙其中之一,而且他还是最厉害的一位,为了能在那座剑山上存下一缕那家伙的剑意,我愿用铸三把剑作为交换,只可惜迄今为止只完成了一把。”
陈长柏目瞪口呆,除了震惊男人的真实修为之外,对其所作所为亦颇有微词:“陈震,你这是害人的勾当啊!”
陈震没有说话,依旧在默默抽着老木烟斗。
吴老头笑着对陈震道:“我说你这家伙总这么藏着掖着也不是办法啊,怕是你压根没跟这小子提起过那桩要事?是怕那小子得知后太过于意忘形,又或是太过惊骇愕然,以致于坏了修行心境?”
陈震仍是沉默,干脆侧开了脸眼不见心为静。
吴老头见陈震没有反应,又问道:“怎么?你要是不说话我便替你说了啊?”
吴老头点破道:“他身为剑仙却从不佩剑,饶是你在廊桥遭遇那行松涛门剑客的伏击,他亦不曾祭出剑招,你知道为什么?”
陈长柏竭力收起忿忿不平的神色,以及余波不息的震撼,摇头作答。
吴老头目中生光,平静道:“因为他每出一次剑,便要用去一把剑,灰飞烟灭不留齑粉,他要杀三座擎天山岳,所以让老夫分别为他铸三把剑。”
陈长柏惊愕难言,倒不是因为陈震要杀人这码事太过骇人听闻,江湖恩怨向来如江潮难平,陈震虽是脾气古怪,平日一言不合便要抡起拳头讲规矩,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却是清澈如水,能让陈震起杀心的必定是大恶之人,只不过按照吴老头的说法,陈震即为当世剑仙,天底下能入陈震法眼的人凤毛麟角,这便是陈震目空一切的底气,见过山巅云海的人眼界自然在山巅之上,又怎会与蝼蚁一般见识,可陈震为了杀那三人竟然特地去铸造三把剑,那三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又与陈震有着如何恩怨?
陈长柏刚要刨根问底,吴老头便要挪步离去:“若你想知道那三人是谁,我劝你还是不要问我了,你自己去问他,有些事情从老夫嘴里说出来不太合适。”
陈长柏合起了嘴唇微微点头,显然他不太可能从吴老头那得到真相。
吴老头在豆腐铺子门口停住了身子,回头对父子二人说道:“走了啊。”
陈长柏本想说些什么,最后只吐出一句:“吴老头,我晚些时候再去找你,你铸剑时心无旁鹫,总得有个人帮忙跑腿吧?”
吴老头挠了挠霜白的法宝摇头道:“老夫铸剑时不喜欢别人打搅,况且老夫会收拢那座洞天,外人进不来,你也别想来偷看,老夫的手艺概不外传。”
陈长柏有些失落,吴老头由心一笑洒然离去。
吴老头离开后陈长柏本想从陈震那问出个究竟,但见陈震一个人坐在那抽着闷烟,便收回到了嘴边的疑惑,他本来是想告诉陈震,那三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你陈震要是打不过,他可以帮忙,不管怎么说他如今也算是脚踩一楼小有成就,父子二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总而言之陈震受的这口气不能白白憋在肚子里头。
虽然其中的内情暂时不得而知,不过无妨,来日方长,陈长柏总会知道那三人到底是谁,又与陈震打了声招呼后,照着吴老头的吩咐来到财神客栈。
进门便看见被阿木赶出豆腐铺子的黎马,他正在柜台算着这些天耽搁的乱账。
黎马的余光察觉到少年,下意识地左右顾望,急忙挥手让陈长柏来到身边,脸色忧虑压低声线道:“陈长柏你怎么来了?是不是阿木出什么状况?”
陈长柏愣了一下,不太明白何故黎马要鬼鬼祟祟的样子,摇了摇头,声线如常地说道:“阿木无碍。。。”
黎马再次慌慌张张地四处顾望,最后从一处角落收回,竖起一根手指头放到嘴前,拉着陈长柏的衣袖道:“陈长柏你小声点,可莫要将阿木受伤一事传了出去,万一落他娘的耳中可就麻烦大了。”
陈长柏瞥见客栈的一处角落,阿木娘亲的三五知己正品茶闲聊,当即便心领神会,压低声线说道:“黎叔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阿木突破一楼境界了。”
黎马眨了眨眼,似乎不敢相信,于是又求证了一遍:“你说什么?”
陈长柏笑道:“我说阿木真正踏上一楼境界了。”
黎马终于反应了过来,丢下手中的朱毫,使劲的挥舞了两下手臂,却迎来一众食客的怪异目光,黎马立即收敛兴奋的情绪,若无其事地咳嗽了两声。
待那些食客收回目光,黎马才又与陈长柏说道:“这臭小子争气啊!没丢我老黎家的脸,成!我这就给他买剑去。”
不过黎马刚要转身走出柜台,目光又变得古怪起来:“不对,以阿木那臭小子的德行,早该在这耀武扬威了,怎么没跟着你来?”
陈长柏如实答道:“阿木说他要回家一趟,省得让他娘亲担心。”
黎马百感交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感慨道:“那臭小子终于长大了,看来那把剑也不用着急着买了。”
陈长柏笑而不语。
黎马平复心绪后又问道:“你跑这么一趟,只为了给我捎来这个消息?可有别的什么要事?”
陈长柏笑着说道:“我这趟来的确有要事,黎叔叔,你知不知道那个名叫龙浩天的外乡人住在哪间房间?”
黎马揉着下巴沉思了片刻,仍是对这个名字没有头绪,便要翻开入住名册,陈长柏又提醒道:“那人身着一袭素袍,长得器宇轩昂丰神玉朗,还跟着位鞍前马后的老儒生。”
黎马恍然大悟,可眉头随即皱起:“你找他干嘛?”
陈长柏有些为难道:“此事来龙去脉难以三言两语道清。”
黎马便没有再穷根揭底,指向通往二楼的木梯道:“天字一号房。”
陈长柏点了点头道了声谢,顺着二楼的雕花回廊一路走到尽头,门前挂着一道木牌,上边写着天字一号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