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一根筋到头的性子，的确能够做到真正的心无杂念，这让陈震破天荒地感到欣慰，轻拍阿木的后背道：“今日就且先当作试炼吧，从明日起再正式开始。”

阿木哗地从盘中抬起头，双眸中充满坚定的目光，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水迹：“师父，那我先回家去了，黎马那家伙一日不见我，估计又得揪着我耳朵唠唠叨叨个不停，等明日清早我再来与陈长柏去黑风岭砍紫竹。”

陈震嘶了一声，指头婆娑着下巴，表情有些古怪：“我这辈子就不曾收过徒弟，你这一口一个师父，喊得着实有些拗口，我听着也有些不大习惯，虽然我喝过了你的拜师茶，但你还是喊我作陈叔叔吧，没有别的意思，我还是你的师父，你还是我陈震的徒弟，只是听起来比较合适一些。”

阿木抹去脸上的水迹点头作答。

陈震又道：“我去过你家客栈一趟，黎马说让你暂时在我这住下，直到真正踏上武路再回去，他自当会给你买一把称心如意的好剑，所以今晚上你就不用回去了，在豆腐铺子住下吧。”

陈长柏插话问道：“和谁睡？”

陈震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你啊。”

陈长柏揉着眉心深感头疼，阿木打呼噜的本领他深有体会，说是惊天动地亦不为过。

阿木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黎马是不是怕我会在镇子捅出什么篓子来，然后被那些外乡人错手打死？白费了这么些年来养我这个儿子的铜板？说白了他还是当我这个儿子是废柴，是一只只会给他惹麻烦的包袱。”

阿木说着说着有两行泪水默默从眼角淌出，陈长柏怔了一下，从前被学塾那帮王八蛋欺负时不曾见阿木流过一回马尿，这是他头一回看见阿木哭，竟有些束手无策，不知该出言安慰还是保持沉默。

阿木擦去脸上的泪痕，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他娘的黎马，你好歹也是财神客栈的掌柜啊，怎么就这么抠门呢？”

陈震嘴唇微动，最后拿起那只老木烟斗砸吧砸吧地抽了两口，屋子内霎时腾云驾雾，恰好模糊了他此刻的神情，陈震明白有些死结只能自己亲手解开，若是旁人插手只会弄巧成拙，所以他没有多说什么。

陈长柏却一把抱住阿木的肩膀，好言安慰道：“阿木你想什么呢？黎叔叔就你一个儿子，你可是你们黎家的九代单传，即便你是废柴黎叔叔也断不会嫌你是包袱，再说了你不过就是饭量大了一些，养你能花几个铜板？你是没见过陈震是怎么对我。。。”

陈震一个眼神止住了陈长柏，陈长柏有些错愕，这才后知后觉急忙堵住嘴巴。

陈震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道：“对了，先前我从酒家回来时，看见夫子一行人动身离开葫芦镇了。”

陈长柏脸颊动抽动，摆手说道：“不可能，之桃说他们会等苦海金莲花期结束再动身北上，多半是你看错了。”

阿木也流露出震惊的神色，先前陈长柏跟他说老夫子将要离开小镇，北归那座观湖书院，本想明日去给老夫子恭恭敬敬地道个别，却想不到老夫子竟走得如此突然。

陈震放下烟斗反驳道：“难不成我连自家儿媳妇都能认错？”

陈长柏呆若木鸡，双目中尽是空洞，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之桃不可能不辞而别的！”

陈震又道：“媳妇儿还让我给你带句话，她说她一定会在观湖学宫等你。”

说罢，陈震又将一枚钥匙放在桌上：“对了，夫子让你有空便去打扫学塾，省得桌椅积灰蒙尘，说不定往后有哪位先生圣人能够用得上。”

陈长柏空洞的双目不见焦点，发了疯似地跑出苏生巷，阿木正要追去却被陈震拦下，陈震说老夫子一行人早就走远了，这回要去道别可赶不上了，又教给阿木一个道理，人生在世有些坎得自己去趟，旁人插手只会为那道坎坷添砖加瓦，尤其是在男女情愫这门子事上，当局者清旁观者迷。

阿木听后若有所思，他在想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他和林月之间的那道坎到底有多宽，他又能不能迈得过去？要是迈不过去绕路过去行不行？

阿木摇了摇头，散去这个虚无缥缈的念头。

长街张灯结彩，陈长柏一路狂奔，穿过来往人流，期间撞翻了数个在街边做买卖的小贩，惹来一阵谩骂，却不曾停下脚步如入魔怔。

二更时辰，朗月高挂。

镇头的城隍庙有些冷清，门前的官道亦是如此，陈长柏跑出镇子时已是筋疲力竭，不慎踩中一枚碎石，狠狠摔了一跤，不过他很快就爬了起来，双手撑着破损的膝盖气喘如牛。

小镇外黑茫茫一片，只有一些在月色下光影模糊的山水轮廓。

陈长柏不甘心，朝着无尽无边的黑暗喊出那个人的名字，却得不到一丝回响，他正欲迈出步子向黑暗走去。

鸠占鹊巢霸占了城隍庙瓦顶的岩羊，见陈长柏此副狼狈模样，竟破天荒地没有出声冷嘲

热讽。

李英俊盘膝坐在瓦顶上，一手撑着半边脸颊道：“走远了，你追不上的。”

陈长柏颓然坐地，哭出了声来：“你要提前离开小镇，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此间一别，

何年何月我才能再见你一面啊？”

城隍爷轻声说道：“大抵是因为她眼窝子浅，不愿让你看见她梨花带雨的窘态。”

陈长柏抓起一把沙子，散在风中。

城隍爷抬首望向斑驳的星空：“要见她一面有何难？去那座独占天下学问半壁江山的观湖书院不就成了？”

陈长柏沉默不言，可眼中的目光却愈发坚定。

不远处有人声气传来，约莫是来往小镇的途人，现出真身的李英俊淡淡一笑，身形如同一团虚雾散去。

陈长柏抹干泪痕站起身，拍去膝盖上的灰尘痴痴转过身，缓缓淹没于那座熙熙攘攘却对他而言格外寂寥的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