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九剑谨遵先师之命,坚决不让松涛门沦为俗世王朝之鹰犬,可门中一众长老却以为,此乃松涛门一鸣惊人的大好契机,能傍上朝廷这艘大船,松涛门日后大有作为,纷纷对吴九剑口诛笔伐,说其不识时务心存不轨,早晚会毁了松涛门的百年基业。
在诸多猜忌和怀疑下,吴九剑一气之下背着天工剑炉离开了松涛门,当朝天子便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棒打鸳鸯,将那位女子禁足于深宫之中。
女子自梳不嫁,她始终相信有朝一日那个男人会出现在她面前,带她走出那座高深的院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青春不再垂垂老矣,仍不见那个男人的身影,即使如今龙椅上坐着的衮服男人是天盛新帝,是她最疼爱的弟弟,但她仍不怎么爱走出那座院子。
吴老头睁开眼,起身走入屋内,望着墙上的一副女子画像,苦笑道:“原来一晃眼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我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挺好的。”
主仆二人一路走出石头巷。
素袍公子走在前头,老儒生跟在身后。
老儒生开口问道:“公子,你开诚布公地将种种隐晦阐明,就不怕那姓吴的反过来送上一记刀子?至少在老朽看来他不大可能会出手铸剑,如此一来岂不是成了公子的包袱?倒不如让老朽出手,直接抢走那只天工剑炉来得省心。”
素袍公子揉着脸颊说道:“那行松涛门剑客,下场如何?”
蒯棘目光微凝:“公子是在担心贸贸然出手抢走那只天工剑炉,会引来小镇中与吴老头有牵连的势力出手阻挠?比如说陈震?”
素袍公子点了点头道:“这算是其一,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惹上只会满身腥臭,在苏生巷的时候陈震已对我们生出敌意,以他的通天神通和脾性,很难说会不会做出一些让大家都难看的事情来,要知道这趟南下之行关乎重大,绝对不容有失。”
素袍公子又道:“其二,那只天工剑炉与吴九剑血脉相连,唯有吴九剑能够起炉铸剑,单单取走剑炉没有任何用处。”
素袍公子又道:“至于为何那位柱国大人执意要取走剑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松涛门对他马首是瞻,而松涛门内就有关于如何斩断和重塑这种血脉玄机的秘法,只需霸王硬上弓取回那只剑炉,大可另请高明与那只天工剑炉建立血脉,根本无需请吴九剑亲自出手铸剑。再者,如今朝堂一片死水浑浊不清,柱国大人想借着那只天工剑炉积攒底气,重新博得父皇的青睐和信任,对帷幄北伐一事志在必得。”
蒯棘问道:“公子就真的这么有信心?”
素袍公子笑道:“成败皆在姑姑的书信中,而那封书信的内容我早已阅过,我猜他吴九剑断也不愿看见这座人间血流成河,等着瞧吧,不久后他便会答应为我铸剑。”
蒯棘捻须眯眼道:“希望一切如公子所料,这样我们便能早些回到京城布局,免得让那头老狐狸捷足先登。”
素袍公子哗地划开象牙折扇,突然停住脚步,平静地说道:“吴九剑似乎已经对我们的部署有所洞悉,让那些不必要的麻烦退出葫芦镇百里之外,免得横生枝节。”
蒯棘点了点头:“老奴这就去办。”
素袍公子又喊停了老儒道:“蒯先生,古老夫子意思如何?”
蒯棘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
素袍公子却是目中有光,不禁感慨道:“古夫子不愧是观湖书院的一代圣人,不仅用毕生气运硬生生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葫芦镇,为了世间大义愿将生死置之度外,真乃我辈读书人之楷模,谁言儒生不如武?”
蒯棘欲言又止。
素袍公子抬首向天空望去,脸上有些复杂的神色:“蒯先生,这段日子有劳你盯紧学塾那头的状况了。”
蒯棘皱了皱眉:“都是老奴的分内之事,理所应当。”
素袍公子又道:“只要古夫子启程离开镇子,你便尾随其后,务必要暗中保护他们的安全,直至他们完好无损地离开苦海地界。”
蒯棘愣了一下,显然是有些意外:“公子何意?”
素袍公子苦笑道:“蒯先生,虽然父皇不曾授你正职官衔,可无论怎么说你我都是师徒一场,我又怎会让你去做那些欺师灭祖的事情,况且古老夫子为了大义视死如归,我若是添砖加阻岂不是要成了读书人千夫所指的罪人?我记得先生教过我一句话,‘君子浩然之气,不胜其大,全然于心’,若不是生自帝皇家,身处尔虞我诈之中,肩负千斤担,背挺万重山,我定当紧随先生的步伐,去那观湖学宫潜心修学,做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
蒯棘的眼中毫不吝啬地流露出欣慰的目光。
素袍公子对老儒做了一楫:“父皇已在苦海地界布上了层层阻碍,对拿下北归观湖学宫的古夫子一行人志在必得,虽然有那位名声遐迩的吴姓拳师护航,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请先生亲自走一趟,望先生切记,一切只能暗中出手,万万不可落下把柄。”
素袍公子抬头看了看天空,道:“眼下先生便能在葫芦镇周遭先行打点。”
喜怒从不露于色的老儒由心一笑,还了一楫,但随后目光又变得有些沉重:“公子,老奴离开后还有谁能保证公子的安危?”
素袍公子用象牙折扇轻敲着手心:“先生忘了?此次南下明里有先生保驾护航,暗中还有一位本公子的心腹婢女缝补岔漏,以及一尊潜心于缝隙之间的墨家五行玄甲护航,再加上葫芦镇外的洪流,先生放心去罢。”
说罢素袍公子便打了个响指,巷口拐角走出一位姿色绝美的紫衣女子,年龄与素袍公子相仿,一双风平浪静却暗藏秋波的秋水长眸,实在是惊为天人。
蒯棘如释重负,楫礼过后便要转身离开镇子。
素袍公子微微收敛笑意,对老儒的背影说道:“蒯先生,以后你大可不必以老奴自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是本公子的师父。”
蒯棘坦然一笑,纵身而去。
名叫秋离的紫衣女子从长街末端收回目光,迷惑不解地落在素袍公子身上:“公子这么做,就不怕陛下动怒?奴婢看来,在此等关键节眼赴险如夷断不会是好事。”
素袍公子坦然笑道:“本公子虽不是正人君子,亦注定当不了正人君子,但有些事情,一定要守住底线,如此你才能成为那些正人君子口中的君子。”
紫衣女子似懂非懂。
素袍公子哈哈一笑:“别傻愣着啊秋离,走,跟本公子去龙马巷走一趟。”
在经过小镇廊桥时,素袍公子远远便望见一位白衣女子窈立于廊桥上,除了惊为天人的容颜外,不食人间烟火的凛冽气态亦叫人难以见望,心生出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仰慕。
白衣女子轻倚着勾阑,静静地望着依依莲海,对擦肩而过的二人视若无睹。
素袍公子经过廊桥后心神混乱,不禁感叹道:“世上竟有如此惊艳的女子!”
素袍公子目光如痴,摇晃着手中的折扇。
跟在素袍公子身后的紫衣婢女愣了一下,不漏痕迹地皱了一下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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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子外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回到镇子。
走在前头的正是这两日没了声气的吴飞侠,后脚而至的便是腰束铜铃的髻霞山道士。
不知何故,两人经过镇头那座城隍庙时犹如走进了某座障眼阵法,来往不见行人,瓦顶上凭空出现一位高冠黄袍身影,与鸠占鹊巢的赤目岩羊一同蹲在瓦顶上。
归来的二人同时在城隍庙外驻足。
城隍爷李英俊拱了拱手,眉开眼笑道:“多谢二位仗义出手,除去了那头得道下山的邪崇,为葫芦镇消灾解难。”
吴飞侠没好气地说道:“我说城隍爷,你好歹也是一方神祇,抓鬼可是你的职责,就这么看着咱俩除魔卫道,好意思嘛?”
城隍爷李英俊一脸为难道:“要知道在朝廷敕封的神祇中,都有着各自镇守的疆域辖境,在自己的地盘上与人厮杀,自然是拥有着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但敕封神祇其实也与俗世王朝中分封诸侯藩王相同的道理,俗世王朝中的藩王不得擅自回京,亦不得擅自离开封地,否则便要以谋反罪论处,而受朝廷敕封的神祇亦如出一辙。”
说至此处,城隍爷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须知山水正神往往牵涉一地灵气,为了防止神祇之间相互觊觎,能够一直河水不犯井水,一律不得擅自离开各自的辖境,神祇一旦离开敕封的地盘,修为便会遭天道镇压,轻则金身破碎重则灰飞烟灭。”
城隍爷又轻叹了一声道:“本尊与那些山水正神有些不同,虽同为朝廷敕封的神祇,但他们往往掌管着一地山水,方圆百里内皆为其辖境,虽然辖境通常都是些鸟不拉屎人烟罕至的深山老林,可好歹地大物博,不至于太过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