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震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我时常会想，去他娘的我干脆就一剑劈开那座洞天，一路杀到黄河忘川，揪着孟婆阎王问个一清二楚，你丫的为什么要为难我陈震的妻子，你知不知道她最怕苦味了，你竟然还逼她喝下孟婆汤，是不是嫌活腻歪了？还是说都把我陈震的剑当儿戏？”
黎马惊出一身冷汗，小心翼翼地问道：“臭豆腐，你只是说说而已吧？”
陈震笑得皮开肉绽：“可我细细一想，如果真这么做了，这座人间便不再可能成为她所期盼的那座人间，即便我和她能够再次重逢，她也会对我恨之入骨。”
黎马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用袖子擦去满脸的冷汗，坐在他身旁的这个男人不爱说笑，向来言出必行，竟说要一剑斩开三界，这又如何能叫他不吓出一身冷汗来。
陈震阖目道：“总而言之，我会一直在小镇等她回来。”
黎马平复心神道：“如此最好。”
一坛秋水桃花烧就这么见底了。
黎马回到了正题上：“能够让扶龙一族的蒯棘鞍前马后，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位素袍公子便是当今天盛王朝的大皇子，都说坐千金之子不坐随堂，可那位大皇子却愿意放下千金之躯翻山涉水，显然是那位高座金銮龙椅之人的意思，看来那桩买卖的手笔可不简单。”
陈震闲淡道：“巧得很，那桩买卖的内容正是我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还真有点顺水推舟只赚不赔的意思，起码对双方而言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黎马端起酒碗的手颤抖了一下，洒出了一些酒液：“臭豆腐，你该不会真想要一剑劈开那座洞天吧？”
陈震没有去回答这个问题，黎马惊慌失措的样子总能让他找到些乐子：“且不管那位素袍公子到底是不是什么大皇子，但他的确是个聪明人，以钦天监的手笔，或许早就察觉得出她早已去往轮回的事实，可那位素袍公子却看破没有点破，他点到即止地说由于她的残魂碎魄四散无踪的缘故，所以我才感知不到她的魂魄所在，只要我答应劈开那座洞天，那位高坐金銮龙椅的家伙便会以天盛国运为引，找到她四散的残魂碎魄，为她重塑魂魄重投六道。”
陈震又补充道：“但你我都清楚，以国运为媒所能做的远不止于此，甚至能够左右六道之向，投胎之所。”
黎马大胆推敲道“天下大势这么些年来一直分分合合，如今终于逐渐明朗，南陲唯天盛有扫荡六合的底气，北境唯赵梁有坐北望南的雄姿，这两头老虎早已磨拳擦掌恨不得眼下便分出个高低胜负，脱颖而出的自然能够真正成为这片大地的霸者。”
黎马又揉着下巴道：“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天盛与赵梁早晚会有一战，但这一战起码得在数十年后又或者是数百年后才打得起来，因为尽管眼下南北势力愈发明朗，但大大小小诸国不下百个，有甚者更是结成了盟约，成为南下北上路上的天堑，想要扫清后顾之忧，天盛与赵梁两家可要头疼了。”
陈震的目光落在澄明的酒液上，生出涟漪荡漾：“显然那位野心勃勃的天盛皇帝可等不了这么长的时间，所以那位素袍公子的言外之意浅显直白，只要我能破开那座洞天，帮助天盛打破如今百国争锋的格局，让那位皇帝在有生之年，得到与赵梁一决雌雄扫荡六合的机会，天盛便会以国运为媒助她重投人间。”
黎马语气凝重道：“天盛王朝行大蔽天下修士之策，一旦三界四地被打开，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涌向人间，天盛王朝自然能不受其扰坐收渔翁之利，哪怕三界四地只打开了一条缝隙，其他小国亦会因此遭遇灭顶浩劫，这座人间的黎明百姓无疑将会深陷水深火热之中。”
陈震揉着额头道：“你黎马不过是财神客栈的掌柜，撑死了也就是个土财主，竟还关心起天下大势来了，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黎马摇了摇头道：“我可不愿做那些妖魔鬼怪的生意。”
黎马叹了口气道：“这人间何时才能真正太平？”
陈震捧起酒碗一饮而尽。
两人酒意正酣，门外的苏生巷突然传来连串脚步声，像极了那女人家木作的重台履，气势汹汹，排山倒海。
黎马闻声便知底细，顿时吓得脸青嘴唇白，慌慌张张地看向陈震。
瞧见黎马这副窘态，陈震一脸乐呵，伸手指向豆腐坊。
黎马急忙起身，扶住歪歪斜斜的帽子藏身于豆腐坊中。
门外出现了一女子的身影，菊纹上裳，绣花重台履。
陈震睡眼惺忪地看了眼门外的女人，然后啪地一头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女子如洪钟大吕：“黎马你这王八蛋识相的话就快滚出来！你在紫凤楼干了哪些下流事你自个心知肚明！今夜得让你好好瞧瞧我柳九娘的拳头硬还是不硬。”
回声在屋内回荡，久久得不到回应，女人斜眼看见桌上有两只干淌的酒杯，还有两坛见底的秋水桃花烧，顿时心中了然。
于是菊裳女子又摆出一副掐媚的神态，笑嘻嘻地对装醉的陈震道：“老陈，黎马他人在哪呢？”
陈震一动不动。
菊裳女子伸出两只指头：“两坛秋水桃花烧。”
陈震干咳了两声依旧没有反应。
菊裳女子一咬牙伸出一掌：“五坛！”
陈震猛地从桌面抬起头，无声无言地指了指豆腐坊，随后又啪地一声倒回桌面去。
女子十足那张牙舞爪的母老虎，双手插腰怒气冲冲地走进豆腐坊，一把揪住黎马的耳朵，将他强行拖出苏生巷。
黎马一路捂着耳朵哀嚎不断，只在苏生巷中留下余音声线：“陈震你这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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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苦海河流水依依。
再过几日便是小镇的花灯节，每家每户皆忙着张灯结彩。
陈长柏无心欣赏挂在路边的绮丽彩灯，来到镇子的老字号糕点铺子，买了六件精致糕点，掌柜用糕点盒子一并装好，由于糕点铺子快要打烊的缘故，所以这些白天剩下的糕点要比平常便宜一半。
陈长柏一共省下了七八枚铜板，后来又去了趟财神客栈，打算找黎马拿个廉平的价格，买一坛尚能入口的酒水，却不见黎马的人影，最后买了一坛臭泥腥味的土黄酒，虽然闻着难以入喉，但好歹价格便宜，遥想陈震还未经营起豆腐铺子的时候，口袋里头穷得叮当响，喝的便是这种廉价酒水，陈震说这土黄酒里虽然掺杂着泥腥，却是一流的解馋佳酿，若是能够去掉里头的泥腥味，不比秋水镇桃花烧差多少。
城隍爷钦点要尝一尝秋水桃花烧，可如今陈长柏哪里敢跑到镇子外头去，说不定前脚刚迈出镇子，后脚便成了那些妖魔鬼怪的腹中餐，只好暂且以土黄酒作贡品。
去往城隍庙的路上，陈长柏碰见了许多陆陆续续踏入小镇的生面孔，皆气态不俗品貌不凡，如此一来，那些更早就来到镇子的外乡人，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显然他们都是为了那些苦海金莲而来。
唯有那位疯疯癫癫的大笑和尚，陈长柏不敢妄下定论，因为那大笑和尚来到镇子已经好些日子，除了放浪形骸之外，不见其有任何与众不同之处，与那些外乡人根本就比不到一块去。
在长街远处陈长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一位肌肤胜雪的中年白衣，她略显匆忙地穿过长街往镇子外去，与那些远道而来的外乡人背道而行。
陈长柏没有多想，来到灯火昏暗的城隍庙外时，赤目岩羊一如往常地居高临下，眼眸之中气焰嚣张。
陈长柏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怀中摸出一颗琉璃石子。
岩羊不明就里深深一愣，作势凝造出来的嚣张气态荡然全无。
陈长柏大手一扬，将琉璃石子抛上城隍庙的瓦顶，以瓦顶为巢的岩羊一口将其含在嘴里，讶然不已地望着陈长柏，似在询问陈长柏的意图。
陈长柏看也不看那头岩羊一眼，故意扯了扯嘴角，就像秋水镇卖桃花烧的酒家掌柜笑话他没见过大蛇拉屎一样，抱着土黄酒和糕点盒推门而入，只留下那头呆若木鸡的岩羊。
岩羊回过了神，眨了眨眼在瓦顶上趴下，嘎嘣嘎嘣地嚼碎了那颗琉璃石子，口腔之中竟生出一道如雷电萦绕般的奇异光彩，下一刻通通被岩羊咕咚吞下肚子。
岩羊抬头望向星空，竟说出了一句人话：“此子，大器。”
由于漏缝疏风的缘故，城隍庙内灯火摇曳不定，显得昏昏沉沉，神桌上供奉着一尊泥塑神像，外镀金漆箔纸，在灯光下影影倬倬。
陈长柏抬头望着泥塑金身，这是他第二次走进这座城隍庙，才发现庙中的摆设竟是如此简朴，除了那两盏左右摆放在泥塑神像前的油灯，神桌上仅有一只插满香根的香炉，底下摆着三只草编的蒲团。
陈长柏将贡品摆放在神台上，掀开土黄酒的封泥，浓郁的泥腥味顿时扑鼻而来，陈长柏五官挤作一团，忍不住要伸出手，想拈起一块糕点塞进口中去去味儿，却突然感到有人从背后拍了下肩膀。
回头一看，正是那位黄袍高冠的城隍爷，陈长柏随即笑嘻嘻地缩回了手。
陈长柏指着那尊泥塑石像，笑呵呵地解场道：“你不是在上边吗？怎么就下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得吓死头牛啊。”
城隍爷李英俊揉着眉心，不见有步子迈出的动作，空灵飘到陈长柏跟前，黄袖在神台上一拂，两盏明灭不定的油灯霎时明亮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