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冬,北风卷着哨音割过青苍山下的小院。柴门被粗野推开,撞在土墙上发出闷响。屋里油灯火苗剧烈跳荡,照亮刘老爷子身上那件浆洗发白的旧军装,以及他怀中那个裹在厚实小被子里、脸冻得青紫的男孩——四岁的刘华。
老爷子枯瘦的手揭开被子一角,指肚轻轻擦去孩子脸上沾染的泥灰,动作有些重,是握惯了枪炮留下的印记。目光落在孩子裸露的左脚脚踝处。那里盘踞着一条小指粗细的暗红“胎记”,其形如同初生的、扭曲挣扎的龙蟒,皮肤下隐隐搏动,散发着与这腊月寒天格格不入的细微暖意。
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映着老爷子刀劈斧凿般的侧脸,每一道皱纹都刻着挣扎和苦熬。
“华子乖。”老爷子声音嘶哑低沉,带着铁锈摩擦般的粗粝,“待会儿爷爷给你个‘好东西’,忍一忍…一定要忍住了…”他的声音很轻,似呓语,也像是某种早已刻入骨髓的铁律,“只要活下来…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爬…一切…都值!”
四岁的刘华不懂。他只本能地缩了缩脖子,被窝缝隙里透进的风让他打了个哆嗦,眼睫上凝着细小的霜花。那双乌溜溜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爷爷枯槁的脸。
枯瘦却依旧有力的手指松开孩子冰冷的脚踝,探入怀中。掏出的,是一个不起眼的、灰扑扑的玉扳指——不圆润,反倒棱角分明,通体是凝固血块般的暗红色泽,表面布满无数细密的、类似血管的天然暗纹。
老爷子闭上眼,眉心死死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仿佛在对抗某种锥心的灼痛。他猛地将扳指按向小刘华颈间微微跳动的血脉之上!
刹那间——
“滋啦——!”
一股难以想象的恐怖热浪瞬间从那血玉扳指中炸开!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蛮横地钻进孩子脖子细密的血管!刘华的身体触电般剧烈弓起!喉咙里爆发出不成调的、撕裂空气的尖叫!那瞬间的剧痛超越一切言语的描述,像是把灵魂扔进了熔炉!冷汗像涌泉一样浸透小被,眼泪鼻涕和着口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小小的身体被爷爷死死抱住,禁锢着每一丝挣扎的可能。
无数闪烁着诡异青光的扭曲文字,如同活体蝌蚪,顺着那血玉扳指钻入的地方,沿着血管、神经、骨肉,疯狂逆流涌向头颅深处!它们撞击着幼小的脑髓,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撕裂灵魂的炸裂感。
“啊——!!”
剧痛的顶点瞬间过去,一股冰冷如九天玄冰寒流却又粘稠似地心熔岩的气息骤然降临!它撕裂、粉碎、再重塑!沿着刘华体内一条从未感知过的路径暴虐奔腾!路径所过之处,小小的、脆弱的孩童经络如同破麻袋般被蛮横撕裂,又在更为狂暴的力量强行捏合下重组,每一次撕裂捏合都带更深刻、更清醒的酷刑!那条沉寂在幼小灵魂深处的路径被这力量粗暴唤醒,烙刻下永世无法磨灭的烙印!
这股力量的核心驱策下,源自脚踝血色龙纹的本源气息被强行引动,如同沉眠的凶兽睁开惺忪血眼,发出无声咆哮。它并未被驯服,反而更加狂躁凶戾!本能地将那涌入的青光文字视作异种力量,疯狂吞噬、撕扯、消磨!身体成了两股桀骜不驯力量的战场,皮肉下传来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声。皮肤被力量顶起又凹陷,青红交织的血络清晰可见!
疼痛似乎达到了某种临界点,意识仿佛彻底脱离了幼小的躯壳,在无边的赤红与青黑交杂的混沌风暴里翻滚、沉浮。风暴中,无数纷乱的残影、声音碎片如同高速弹片般疯狂掠过:
……染血的龙旗崩裂,咆哮着坠落深渊……
……遮天蔽日的、布满骨刺的狰狞骨爪撕裂云层……
……悲怆的龙吟混合着某种非人嘶吼震碎星云……
……枯骨搭建的祭坛上,悬浮的血色晶体中心,一双眼眸悄然睁开……
……一个模糊的、穿着染血军装的背影在大火中挺立,面对漫天垂下的紫色巨眼……他猛地回头,脸上全是血,只有眼底是不屈的火焰……
“——撑住!华子!”意识混沌中,爷爷铁砂般的声音如同雷霆劈开虚无,将破碎的意识碎片强行拉扯凝聚!“记住行功路线!记住那口真罡!记住——太素苍龙变!”
那五个字如同烙印的核心,骤然在混沌深处爆发出耀眼的青光!一条仿佛由星河凝聚而成的龙形气脉光影在意识中瞬间凝实!它的路径、节点、运行轨迹,霸道地强行铭刻在了刘华灵魂最深处!无需理解,已然是本能!
几乎就在这烙印完成的同一瞬,一股更为凶戾的、远比之前任何力量更加恶毒阴寒的死气,如同在虚无中伺机而动的毒蛇,猛地透过某个无法感知的缝隙,缠绕上来!
不是针对刘华!它更像是被这功法初次运转、特别是被那古老传承铭刻灵魂时逸散的、微不足道的一丝气息所惊动!它在虚无中发出无声的咆哮,带着能冻结时空的滔天恶意!一只冰冷、非人、仿佛由冻结亿万年星尘构成的灰色巨眼虚影,骤然映现在小刘华濒临溃散的意识海深处!仅仅是“瞥视”,刘华感觉自己连同整个灵魂都在冻结、粉碎、走向湮灭!
“哼!”一声厉喝仿佛穿越亘古时空而来!血玉扳指上无数“血管纹路”骤然亮起,如同沸腾的岩浆!一股更加决绝、更加惨烈的苍凉意志从中迸发!它无视了穿透灵魂的冻结,燃烧自身最后的本源,朝着那巨大的灰色眼球虚影狠狠斩出一记意识层面的“刀光”!
没有声音。整个意识海瞬间被无数崩溃的灰色星辰碎片填满!那巨大的灰色眼眸虚影剧烈波动,如同受到重创,带着一丝不甘的怨毒无声退去、隐没,留下死寂与刺骨的寒冷。
柴房里,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只余灶膛里最后的红光。
一切挣扎骤然消失。只有破旧棉被包裹的小小身体在剧烈抽搐,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脚踝上的暗红龙纹颜色似乎变得更深邃,沉静下来,宛如休眠,但一种若有若无、与那片大地深处的“龙脉”更深层次的联结感,却无声地建立起来。
老爷子缓缓松开紧抱孩子的手臂。他极其缓慢、仿佛每移动一寸都耗尽生命般地,将一枚同样暗沉无光、带着沉重古意的龙纹扳指,塞进了刘华满是冷汗、尚在痉挛的小手心。扳指内壁刻着两个篆字:“守”和“绝”。
做完这一切,老爷子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瘫软地靠坐在冰冷的灶边土墙上。胸前的旧军装猛地洇开一片快速扩大的、浓得化不开的暗红!脸上所有的血色瞬间褪尽,唯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昏睡过去的孙子。
目光里有千钧重担卸下的疲惫,有烈火焚身时浇下冷水般的刻骨恨意与不甘,最终,却沉淀为一种山岳般的苍凉嘱托。
“活……下来……”三个字,耗尽了生命中最后一口带着血腥气息的真罡。
枯槁的头颅无力地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