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青石板硌得膝盖生疼，那股子寒意顺着骨头缝往上爬，直往心窝子里钻。林夜垂着头，视线死死锁在眼前那片小小的、微微反光的石板上，上面映出自己模糊而狼狈的影子。周围针落可闻，只有风卷着几片枯叶刮过庭院，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无数道无声的讥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名为“鄙夷”的味道，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针尖麦芒似的扎在背上——来自高坐上首的林家长老们，来自侍立两侧的下人，更来自站在他面前，那个衣袂飘飘、宛如九天神女的少女，苏清雪。

她手中那份墨迹未干的退婚书，像一面宣告他彻底失败的耻辱旗帜。

“林夜，”苏清雪的声音清凌凌的，不带一丝温度，如同她腰间那柄寒气四溢的长剑，“你我之间，云泥之别。这门亲事，就此作罢。签了它，对你我都好。”

话音落下，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一松，那纸承载着羞辱的文书便飘然落下，不偏不倚，落在林夜面前的地上。

按照剧本，此刻的林夜应该像所有标准玄幻退婚流男主一样，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指天发誓“莫欺少年穷”，然后带着这份刻骨铭心的耻辱愤然离去，开启一段波澜壮阔的逆袭之路。

林夜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阳光有些刺眼，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视线扫过苏清雪那张冰雕玉琢、写满疏离与优越感的脸，扫过她身后那位气息渊深、明显是来自青云宗强者的护道老妪，最后落在那张轻飘飘的退婚书上。

就在所有人，包括苏清雪本人，都以为他将爆发出某种不甘的怒吼时——

林夜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双膝再次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动作流畅得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点迫不及待。他一把抓起地上的退婚书，指尖沾了点口水（这个细节让苏清雪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飞快地在落款处按下一个鲜红的手印。

“苏小姐说得对！”林夜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突兀和谄媚，“是我林夜配不上您！您是天上的凤凰，我就是地上的癞蛤蟆！这婚退得好，退得妙！您英明神武，慧眼识珠……啊不，慧眼识草！祝您前程似锦，早日觅得真龙佳婿！”

整个前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长老们脸上的鄙夷变成了错愕，下人们目瞪口呆，苏清雪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也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她身后的老妪浑浊的眼中更是精光一闪，似乎想从林夜卑微的姿态里看出什么伪装，但最终只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林夜保持着那副卑微到尘埃里的笑容，双手恭敬地将签好的退婚书举过头顶，递向苏清雪。姿态标准得如同进贡。

“你……”苏清雪樱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只化作一句冰冷的话语，“……好自为之。”

她纤手一挥，一股柔和的力道卷走了那份退婚书，仿佛多碰一下都觉得脏。随即，她不再看林夜一眼，转身，裙裾飘飞，带着那位老妪，如同来时一样，在众人复杂难言的目光中飘然离去。

直到那一抹清冷的白色彻底消失在林府大门外，前厅里凝固的空气才轰然炸开。

“丢人现眼！林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大长老须发戟张，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头几乎要戳到林夜鼻尖上，“我林家男儿，宁可站着死，岂能跪着生？你……你简直是废物中的废物！”

“废物？我看他是被吓破了胆！”另一个长老嗤笑，“苏家小姐的气势，还有那个老怪物，啧啧……没当场尿裤子算他有点种了！”

“烂泥扶不上墙！家主之位，绝不可能交到这种懦夫手里！”

“滚！滚出去！看见你就来气！”

唾沫星子劈头盖脸地砸过来，每一句都像淬了毒的鞭子。林夜充耳不闻，脸上那副谦卑到令人作呕的笑容一直挂着，仿佛戴着一张摘不下的面具。在长老们愤怒的咆哮和家仆们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中，他顺从地“滚”出了前厅，脚步甚至带着点轻快。

刚回到自己那个偏僻、简陋、还散发着一股淡淡霉味的小院，关上吱呀作响的木门，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恶意，林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点点……得意。

“呼……总算糊弄过去了。”他瘫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长长吁了一口气，后背的冷汗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渗出来，浸湿了单薄的内衫。刚才那场面，压力山大啊！那老妪看过来的一眼，他感觉自己骨头缝都在发凉。正面刚？嫌命长吗？

【叮！检测到宿主完美达成‘忍一时风平浪静’成就！获得奖励：匿踪符（劣质）x1，时效：一炷香。作用：使自身存在感降低至路人甲级别。注：对修为高于宿主一个大境界者效果锐减。】

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在林夜脑海里响起，带着一种刻板的、公式化的腔调。

“完美？完美个锤子！”林夜忍不住在脑子里咆哮，“匿踪符？还劣质？一炷香？系统，你抠门也要有个限度吧！隔壁系统动不动就送神功秘籍、万年灵药，你呢？不是‘存在感-1’的破石头，就是‘跑路速度+0.1’的劣质神行符！还有上次那个‘气息模拟（残）’，模拟个屁！害我偷看隔壁王婶洗澡差点被抓，那模拟出来的气息像放了三天的咸鱼！你这叫‘最强幕后大佬系统’？我看是‘最强捡破烂系统’吧！”

【宿主请注意言辞。本系统遵循核心准则：低调发育，苟命至上。一切资源分配均以此为核心进行优化。高调奖励不符合宿主当前‘蝼蚁’级别生存现状，极易引发不可预测的致命危机。】系统的电子音依旧冰冷，但似乎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嫌弃？

“蝼蚁？行！我承认我是蝼蚁！”林夜气得直翻白眼，“但你看看你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一点用都没有！刚才要不是我反应快，跪得够标准，签得够麻利，现在指不定就被那个老妖婆一巴掌拍成肉饼了！你这系统一点安全感都给不了！”

【……】系统罕见地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检索庞大的数据库，寻找反驳的论据。片刻后，它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电子合成质感：【废物！本系统带过999个宿主，横跨三千位面，你是最怂、最苟、最没有上进心的一个！没有之一！前999任宿主，最差的一个，在遭遇退婚羞辱时，也至少敢于怒视对方三秒并留下狠话！更有八十七位宿主当场爆发小宇宙，虽被镇压但气势不输！唯独你！宿主林夜！你居然下跪！还舔着脸说配不上？你的骨气呢？你的强者之心呢？都被狗吃了吗？！】

系统的电子音越说越快，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尖锐的破音，仿佛一个被气得跳脚的老学究。

林夜被它这一顿突如其来的、充满“人性化”愤怒的咆哮给吼懵了。好家伙，这破系统居然还会骂人？还骂得这么有文采？“骨气？强者之心？”林夜嗤笑一声，毫不在意地掏了掏耳朵，仿佛要把系统那聒噪的声音掏出去，“那玩意儿能当饭吃？能保命吗？系统，现实点！你看看我现在啥水平？淬体三重！连门口看门的大黄狗都打不过！苏清雪呢？人家青云宗内门弟子，最少也是聚气境后期！旁边还站着个深不可测的老妖婆！我不跪？我不怂？我拿头去刚啊？骨气是留给活人的，死人要那玩意儿有个屁用！我这叫务实！叫战略转移！懂不懂？”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再说了，我这不完美符合你那个什么狗屁‘低调发育，苟命至上’的核心准则吗？我怂得如此清新脱俗，如此彻底，难道不该给点像样的奖励？比如……来本天阶功法残页？或者一颗能洗筋伐髓的极品丹药？最不济，给个‘存在感-100’的永久被动也行啊！”

【……】系统彻底沉默了，只有电流般的滋滋声在林夜脑海里微弱地响着，仿佛被这番“厚颜无耻”的言论噎得彻底宕机。过了好半晌，才传来一声短促而冰冷的：【检测到宿主逻辑存在严重污染风险，启动强制静默程序……滋滋……奖励已发放，请宿主好自为之。】

然后，任凭林夜怎么在脑子里跳脚叫骂，系统都像死了一样，再无声息。

“靠！又装死！”林夜骂了一句，无奈地躺倒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窗外，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沉了下去，小院里一片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