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墟的春日,是被层层叠叠、翠绿欲滴的桑叶染透的。墟东那片老桑林,虬枝盘结,不知历经了多少寒暑,浓密的树冠几乎遮蔽了墟落东边的半边天光。暖风拂过,桑叶沙沙作响,如无数碧玉轻碰,又似古老的低语在墟落上空回荡。空气中弥漫着桑叶特有的清苦气息,混着雨后泥土的微腥,这是桑梓墟独有的、深入骨髓的味道。
墟里的孩子们,是这桑林间最灵动的生灵。此刻,几个半大少年正像猴子般攀援在粗壮的桑枝上,手中简陋的弹弓绷得紧紧的,目标并非枝头啁啾的雀鸟,而是远处林间空地上一只正在刨食腐叶的肥硕“土彘兽”。这种低阶妖兽形似野猪,獠牙外翻,皮糙肉厚,性情相对温吞,是村里少年们练习胆气和准头的最佳“靶子”。
“云昭!左边!射它眼睛!”一个皮肤黝黑、名叫石头的少年压低声音喊道,他像壁虎般贴在一根横枝上,小脸因紧张和兴奋涨得通红。
下方空地上,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少年闻声而动。他身形略显单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裤脚高高挽起,沾满了泥点。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像桑梓墟雨后初晴的天空,澄澈中带着一股子不认输的韧劲。他正是云昭。
云昭动作迅捷如狸猫,一个矮身从藏身的桑树后窜出,手中弹弓早已蓄势待发。“嗖!”一颗打磨得溜圆的坚硬桑籽破空而出,带着细微的尖啸,直射土彘兽的左眼!
“噗!”一声闷响,桑籽精准地打在土彘兽厚重的眼皮上。那畜生吃痛,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恼怒的“哼哧”,猩红的小眼睛瞬间锁定了云昭的位置。
“好!”树上的石头和其他几个伙伴忍不住低呼。云昭的准头在村里孩子中是出了名的好。
然而,被激怒的土彘兽远比想象中暴躁。它不再理会腐叶,四蹄刨地,泥土飞溅,低吼一声,竟像一辆失控的小型战车,轰隆隆朝着云昭直冲过来!那对锋利的獠牙在透过叶隙的阳光下闪烁着寒光,带起的腥风扑面而来!
树上的孩子们顿时慌了神,惊呼连连。云昭心头也是一紧,但并未慌乱。他自幼在墟里摸爬滚打,又在守拙子阿公那里学了些粗浅的呼吸吐纳和闪避功夫,比同龄人沉稳许多。他眼神一凝,不退反进,身体猛地向右侧一扑,同时左脚狠狠踹在旁边一株碗口粗的小桑树上!
“咔嚓!”小桑树应声而断,恰好倒向土彘兽冲锋的路线上。
“嘭!”土彘兽猝不及防,一头撞在倒下的树干上,冲锋势头被阻,庞大的身躯一个趔趄,差点翻倒。趁此机会,云昭已如灵猿般翻身跃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那是他平时帮家里砍柴用的。
“吼!”土彘兽彻底被激怒,它甩甩撞得发懵的脑袋,獠牙对准云昭,再次悍然冲撞!这一次,速度更快,力量更猛!
千钧一发之际,云昭没有选择硬拼。他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闪过守拙子阿公教导的“游鱼戏水”步法,虽然只学了个皮毛,但此刻却成了救命稻草。他身体重心陡然放低,如同风中柳絮,在土彘兽獠牙及体的瞬间,险之又险地贴着那粗糙腥臭的皮毛侧滑而过!
“嗤啦!”柴刀借着滑过的力道,狠狠在土彘兽的侧肋划开一道不深不浅的血口子!
“嗷——!”剧痛让土彘兽发出凄厉的嚎叫,鲜血瞬间染红了它灰褐色的皮毛。它猛地转身,疯狂甩动头颅,试图用獠牙挑中那个滑溜的小虫子。
云昭一击得手,毫不停留,脚下发力,再次拉开距离,胸口剧烈起伏,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刚才那一下,耗尽了力气,也拼上了全部的胆气。他紧紧握着柴刀,刀锋上沾染的兽血正顺着刀尖滴落,渗入脚下松软的腐殖土中。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滴落的兽血,恰好滴在云昭脚边不远处一块毫不起眼的灰黑色石子上。那石子只有拇指大小,表面坑洼不平,混杂在无数落叶和碎石中,若非此刻鲜血滴落其上,根本无人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兽血触碰到石子的瞬间,并未如常滑落或渗入泥土,而是诡异地被石子表面吸收了!紧接着,那灰黑色的石子竟微微亮起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混沌光泽,如同沉睡的星辰被短暂唤醒。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开天辟地之初的苍茫气息,极其微弱地扩散开来,瞬间又被石子收敛回去,快得如同幻觉。只有离得最近的云昭,心头莫名悸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轻轻敲击。
土彘兽的嚎叫和腥风将云昭瞬间拉回现实。那畜生受伤后更加狂暴,再次不顾一切地冲来!树上的伙伴们吓得面无人色,石头更是抓起一块石头准备跳下来帮忙。
“孽畜!安敢伤人!”
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断喝,如同惊雷般在桑林上空炸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和穿透力,震得那发狂的土彘兽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冲锋的势头硬生生顿住!
只见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云昭身前。来人一身洗得发白的麻布长衫,脚蹬草鞋,头发花白,用一根桑木簪随意绾着。面容清癯,皱纹深刻,一双眼睛却明亮温和,仿佛能洞穿世事。正是桑梓墟的守拙子阿公。
守拙子并未看那土彘兽,只是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对着虚空轻轻一点。
“定。”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华,也没有摄人心魄的气势。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定”字出口,那狂暴的土彘兽仿佛被无形的万钧巨山当头压下,四蹄瞬间陷入泥土半尺,庞大的身躯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虫豸,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分毫,只剩下喉咙里发出极度恐惧的“嗬嗬”声息。一股无形的场域笼罩了那片空间,连飘落的桑叶都静止在半空。
云昭大口喘着气,看着眼前如山岳般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知道,安全了。
守拙子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云昭身上,看到他手中染血的柴刀和略显苍白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随即又化为温和的责备:“昭儿,又逞强?这土彘虽蠢笨,蛮力却是不小,若被其獠牙刺中,后果不堪设想。”
云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上还带着激斗后的红晕:“阿公,我…我们只是想试试身手,没想到它突然发狂了。”
树上的石头和其他几个孩子此刻也麻溜地爬了下来,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叫着“守拙子阿公”,看向那被定住的土彘兽时,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守拙子摇摇头,不再多言。他走到那僵硬的土彘兽旁,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掌,轻轻按在其额头上。一股柔和的、带着生机的青绿色光芒从他掌心流淌而出,渗入土彘兽体内。那畜生眼中狂暴的红光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茫和温顺。
“去吧,莫再扰人。”守拙子收回手掌,解除了禁锢。
土彘兽如蒙大赦,低低地“哼唧”两声,拖着受伤的躯体,头也不回地窜入密林深处,消失不见。
“哇!阿公好厉害!”孩子们发出由衷的赞叹。
守拙子只是淡淡一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云昭刚才战斗的地方,扫过那被兽血浸润的泥土,也扫过泥土中那颗刚刚吞噬了血滴、此刻又变得毫不起眼的灰黑色石子。他的眼神在石子上一掠而过,仿佛只是随意一瞥,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极其深邃、难以捉摸的光芒闪过,快得没有任何人能察觉。
“好了,都散了吧。昭儿,你随我来。”守拙子对云昭招招手,转身朝着桑林深处、靠近墟落边缘的一间简陋茅屋走去。那是他的居所。
云昭应了一声,连忙跟上。走过那片狼藉的空地时,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脚边。那块灰黑色的石子静静地躺在落叶间,和周围的碎石毫无区别。刚才那心悸的感觉似乎只是错觉。他犹豫了一下,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弯下腰,将那枚沾染了些许泥污和血迹的石子捡了起来,随手揣进了怀里,然后快步追上了守拙子的背影。
守拙子的茅屋依着一株极为古老粗壮的桑树而建,树冠如盖,几乎遮蔽了大半个屋顶。屋前用篱笆围了个小院,种着些常见的药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个存放书籍和药材的木架,墙角堆着些处理好的桑木柴薪。唯一的装饰,便是墙上挂着一幅古朴的画卷,画中云雾缭绕,隐约可见一山一水,意境悠远,落款处只有一个模糊的“守”字。
“坐。”守拙子指了指屋内唯一的小板凳,自己则在蒲团上盘膝坐下。
云昭依言坐下,身体坐得笔直,像一株刚抽条的小桑树。
守拙子看着云昭,眼神温和而深邃:“今日之事,虽险,却也显你几分胆魄和急智。临危不乱,以巧破力,很好。”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然,修行之道,首重根基,次重心性,最后才是杀伐手段。逞一时之勇,非智者所为。你可知为何?”
云昭想了想,认真答道:“因为…因为命只有一条?打不过就跑,留着命才能继续修炼变强?”
守拙子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抚了抚颌下稀疏的胡须:“孺子可教也。命如灯芯,需小心呵护。莽撞如飞蛾扑火,纵有冲天之志,也徒留青烟一缕。记住,真正的强者,不在于能杀死多少敌人,而在于能在最危险的境地中活下去,并变得更强。”
“是,阿公,昭儿记住了。”云昭用力点头,将这番话深深印在心里。
“嗯。”守拙子满意地点点头,从木架上取下一卷泛黄的兽皮卷,递给云昭,“今日起,你开始修习《桑灵诀》的蕴灵篇。此诀乃我桑梓墟祖辈所传,虽非惊世骇俗之法,却最是温和中正,契合墟中桑木精气,能蕴养肉身,强健筋骨,温养灵识,是打熬根基的上选。你每日清晨,需于桑林深处,对着这卷心法吐纳呼吸,引桑木青气入体,滋养四肢百骸。”
云昭接过兽皮卷,入手微沉,带着岁月的沧桑感。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只见上面用古朴的文字描绘着复杂的呼吸路线和一些盘坐姿势的图样,旁边还有细密的注解。一股淡淡的、令人心神宁静的木叶清气从卷中隐隐透出。
“多谢阿公!”云昭大喜过望。他早就向往着能像阿公那样拥有神奇的力量,此刻终于能正式踏上修行之路,心中激动难以言表。
守拙子看着少年眼中闪烁的光彩,心中微叹。他再次叮嘱道:“修行之路,漫长而艰辛,切忌心浮气躁。这《桑灵诀》重在‘蕴养’二字,如同春蚕食桑,需得细嚼慢咽,点滴积累,方能厚积薄发。欲速则不达,你可明白?”
“明白!阿公放心,昭儿一定稳扎稳打!”云昭郑重承诺。
“好。”守拙子摆摆手,“去吧,今日先熟悉心法要诀,明日鸡鸣时分,桑林深处,开始第一次吐纳。”
云昭捧着《桑灵诀》,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才雀跃地离开了茅屋。
夕阳西下,将桑梓墟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墟中炊烟袅袅升起,妇人们呼唤孩子归家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悠长。云昭走在回自家小院的路上,脚步轻快。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颗捡来的灰黑色石子还在。入手微凉,触感粗糙,与普通石子无异。他并未多想,只当是今日这场小小冒险的纪念品。
回到家中,母亲林静姝正在灶间忙碌,见儿子回来,温柔地招呼他洗手吃饭。父亲云逸坐在院中,借着最后的天光修补着农具,看到云昭,也只是温和地点点头。饭菜很简单,糙米饭,一碟清炒桑叶尖,一碗野菜汤,却充满了家的温暖。云昭一边吃着饭,一边兴奋地向父母讲述着下午的经历,当然,略去了被土彘兽追杀的惊险,只说自己用计赶跑了野兽,还得到了守拙子阿公的夸奖,并开始传授《桑灵诀》。
云逸和林静姝听着,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云逸放下手中的工具,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小子,有出息了。记住阿公的话,稳扎稳打,莫要辜负阿公的期望。”林静姝则柔声道:“修行辛苦,更要顾好身子。”
夜色渐浓,桑梓墟陷入一片宁静。云昭躺在自己小屋的木板床上,却毫无睡意。他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再次展开那卷《桑灵诀》,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古老的文字和图样,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那枚灰黑色的石子被他随意放在了枕边的小木盒里。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木盒中的石子,在无人注视的黑暗中,似乎又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那混沌的光泽,仿佛一个沉睡的纪元,在少年懵懂的梦想中,悄然睁开了第一道缝隙。一缕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混沌气息,如同初生的藤蔓,无声无息地缠绕上少年枕边《桑灵诀》的古老兽皮,悄然渗透。这细微的变化,连近在咫尺的云昭都未曾察觉。
窗外,守拙子茅屋的方向,一点如豆的灯火在夜色中亮着。麻衣老人静坐窗前,目光仿佛穿透了土墙,落在了墟东那片沉睡的桑林,也落在了墟中某个平凡院落里那个怀揣着不平凡种子的少年身上。他深邃的眼眸中,映照着烛火,也映照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而悠远的期待。
桑梓墟的夜,静谧而深沉。命运的轮盘,在稚子懵懂的心跳与一枚不起眼的混沌石子上,悄然拨动了第一格。
少写点修饰词,简洁精炼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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