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面,道旁两行杨柳青翠欲滴。
李温坐在他的马上,摇摇晃晃。
第一楼的酒是好酒,陪酒的女人更是美丽。
当一个男人同时遇到上好的老酒与年轻的少女,那他绝免不了多喝一些,当然出手也免不了要阔绰一些。
李温记得自己好像还有五六张银票,好像都是壹千两的,等他伸手进去时,才发觉只余两张了。
他还是抽出了一张,摆在少女面前。
少女看了看银票,又看了看他:“这是给我的?”
李温点了点头。
少女笑了,笑的很奇怪。
李温忽然记起第一楼的酒好像是很贵的,壹千两银票可能付了酒钱并剩不下多少。
他立刻将最后一张银票也取了出来,摆在少女面前。这已是他全部财产,至于用完之后怎么办,他连想都没想过。
少女终于将皱巴巴的银票拿了起来,然后塞回李温怀里。
她在李温耳边吹了一口气,嗓音勾魂夺魄:“第一楼是我的,我不愿收谁的钱那便不收。”
李温大笑,忍不住又饮了一大口酒。
三五坛酒下肚,七八盏灯燃起。
更子声响,子时逾半。
月过中天,夜色已深。
李温靠在少女的床上,四周满是少女闺阁中清秀的香气。
她去换衣服了。
女人的衣服总是很多的,在家是一套,出门是一套,喝酒是一套,睡觉当然也有一套。
李温叹了口气,他在床上躺下来,双手交叠枕于脑后,喃喃道:“一个男人若能活六十年,至少有十年光阴白白浪费了的。”
他刚说完,忽的有个娇俏的声音传来:“怎么浪费了的?”
李温扭头望去,便看到换了一身薄纱的少女手捧红烛缓缓走来。
李温道:“这十年中,起码有五年是在等女人换衣服。”
少女道:“还有五年呢?”
李温道:“你一定要听?”
少女道:“你不敢说?”
李温又叹了口气,道:“你一定要听,我就说,还有五年,是在等女人脱衣服。”
少女微微愣神,尔后扶腰大笑。
她笑得很是放肆、夸张。但她的笑声却极悦耳,听来如泉水叮咚。她又生得极为好看,幽暗的烛火映在她五官分明的俏脸上不住的跃动交错,却扫不出一丝微瑕。放眼望去只得一个“白”字,轻纱红烛,月光星霞,所有的流辉浓彩都不过是映衬,在那样纯粹白皙的完美之前,也只能相形失色。
李温不觉有些呆了。
这微醺的烛火映在少女俏颜上,在她娇俏的眼眸中留下三份稚气、三分温婉、三分妩媚娇艳,以及一丝难以形容的危险彪悍。
李温呆望良久,他忽然想起牡丹禅师赞叹钟神秀的那半句诗:
“理应在天游,不染人间气。”
他也终于明白少女为何要戴那顶遮脸的纱笠,陆放歌又何以愿意为她而死。
少女似已习惯了他人怔望的目光,手捧红烛轻轻贴近,直至两人面对着面,鼻尖几乎都要碰在一起的时候,方才停下来。
她娇俏的眨眨眼,道:“好看吗?”
李温怔怔的点头。
少女面上忽然悄悄浮出一抹羞红,她眼睫一颤,似是下了某种决心。她又往近贴了贴,这下两人真的是鼻尖贴着鼻尖了。
李温几乎可以感觉的少女温热的鼻息与湿润的嘴唇。
少女闭上了眼。
她静待了三息,却没有预想之中的炙热贴上来。
一阵轻风拂过,少女疑惑的睁开了眼睛。
李温已不知所踪。
床恒上放着两张皱巴巴的银票。
少女呆了呆,恼怒的跺了跺脚。
“真是个呆子!”
呆子现在正乘着马在古旧幽暗的小路上摇摇晃晃。
春风拂面,道路两旁的杨柳青翠欲滴。
酒意上涌,呆子眯起了眼。
今宵酒醒何处?
杨柳岸,晓风残月。
李温睁开了眼。
没有杨柳,没有风月。
他正躺在一张床上。
周围是熟悉的香气,还有四把明晃晃的钢刀。
少女坐在床边,似笑非笑的瞧着他:“还跑吗?”
李温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跑了。”
少女起身端起桌子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戏谑道:“来,醒醒酒。”
李温叹了口气,从少女嫩白滑腻的玉手中接过美酒,昂首一饮而尽。
少女俏生生伸手接过空酒杯,就那么端着坐在床边瞅他,也不说话。
他便也看着她。
少女明亮双眸澄如秋溪,顾盼之下水波流转。
李温立时败下阵来,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最近他叹气的次数似乎格外的多。
李温望着少女美丽的双瞳:“说吧。”
少女站起身,衣袖轻摆间翩翩然盈盈拜倒。
她说:
“还望先生救我。”
李温微微垂首,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杯。
少女乖巧的递过酒壶,添满了酒。李温昂首饮尽,又从少女酥白的小手中接过酒壶,鲸吞而尽。
一壶下肚,方觉畅快。
李温深深吐出一口酒气,歪着身子靠在床上,喃喃道:“银钱生意遍布天下,拥有三百七十二座钱庄、两百一十六家酒楼,号称钱能通神的天下第一楼楼主——通天财神姬老大的女儿姬无双,今日居然肯这样求我,这事情肯定很麻烦。”
他一边喃喃,一边摇头。
“而且是大麻烦。”
“麻烦啊麻烦!”
李温忽的伸手一招,闺房内那红玉桌上的酒壶无风自动,飞至李温手中。他躺在床上,高高举起酒壶,玉液晶莹如线落入口中。
一壶饮尽,李温摊开手再次躺在床上喃喃自语。
“大麻烦啊大麻烦……”
就在这时,他掌中一凉,又是一壶新酒塞进他手掌中。
李温顺势举起酒壶,第三次一饮而尽。
他忽的鱼跃而起,立在少女身旁,尔后伸手抬起少女下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少女娇俏的双眸。
李温道:“三壶酒的酬劳可不够,像无双小姐这等天下绝色,我这种凡夫俗子可是眼馋的紧,不知可否一亲芳泽?”
姬无双眨眨眼:“也不知方才是哪位凡夫俗子遁走如风,眨眼功夫人便不见了。”
李温笑道:“男人心,海底针。”
姬无双乖巧的闭上了眼眸。
李温瞅着近在咫尺的娇俏脸庞,心中悸动。他忽的伸手将白玉酒壶的壶嘴在少女红润的双唇上轻轻一碰。
尔后大笑着出门而去。
“吾好酒,便让这酒壶代我一亲芳泽吧哈哈哈哈哈……”
少女闻言睁开了眼,呆了呆,又伸出葱白食指轻轻拂过嘴唇,忽然轻笑出声。
“酒剑仙李温?”
“真是个妙人。”
更子声响,已是寅时。
红烛幽暗,静静摇曳。
姬无双立起身,轻缓腰肢侧卧于榻上,软玉柔风间媚态尽显。
半晌后,她轻轻叫了一个名字——
“莫一兮。”
有风拂过,一位三十一二岁,身着朴素青衣的执扇文士忽的悄然无声出现在床前。
他微微垂首,拱手行礼。
“少主。”
姬无双打了个哈欠,慵懒道:“明日巳时,传二叔、赵长老、秦掌柜他们过来议事,就说我父亲的下落有线索了。”
莫一兮垂手应是。
姬无双又道:“二叔那边,现在就去,你亲自去。父亲已失踪了三日有余,想必他老人家此时正愁的睡不着觉呢!”
莫一兮垂手应是,躬身徐步退至门外。
就在他转身离去时,姬无双忽然又道:“啊,对了。对于这个酒剑仙李温,你怎么看?”
莫一兮想了想,认真道:“至少在酒上,我是不服的。”
姬无双大笑出声,连连挥手:“去吧去吧,别让二叔他老人家等急了。”
莫一兮拱手离去。
闺房内再次沉寂下来,幽暗的烛火微微摇曳。姬无双葱白的玉手中把玩着一缕青丝,心思沉静。
酒剑仙李温,此人无根无派却武力高绝,江湖中从无人知晓他的根底。三年前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样忽然砸在江湖上。
那会正是天下剑宗之首问剑阁内乱之时,问剑阁掌门问剑仙子武学天资高绝,在二十一岁时便独战十二剑脉之主,名震江湖,迈入大宗师之境,跻身天下第九位大宗师。后又经数年积累,已至大宗师瓶颈。她并不满足于此,欲迈出那尚无人迈出的一步,踏入先天之境,遂闭死关。
谁知大长老黎月秋趁机作乱,欲取问剑而代之。她聚集了问剑阁十二剑脉之中的七脉攻上问剑山,一路势如破竹直至问剑仙子闭关之地前,其时问剑仙子座下五脉几乎死伤殆尽,只余两脉七十余名弟子拼死抵抗,护着仅剩的方寸之地不失。闭死关之人切忌惊扰,轻则前功尽弃境界跌落,重则重伤濒死,身陨道消。就在危急存亡之刻,李温从天而降,一人一剑横扫剑阁,那日问剑山顶剑光漫天蔽日,传闻身居天下第五大宗师的黎月秋只接了他三剑便吐血身亡,其座下其余叛乱弟子稍作抵抗便散的散,降的降。
问剑阁内乱被一人一剑,摧枯拉朽般扫平。据说啊,问剑仙子座下收徒李栖枝李仙子,已将李温拜为太上客卿。
自此之后,李温名震江湖。
再之后,他独闯机关无数的抱天揽月楼,历时三月,将为恶江湖数十年,掀起无数血雨腥风的杀手行会连根拔起,斩会长连城霸于太湖湖畔。
半年后,他又于塞外诸国现身,助大汉朝廷寻回失落百年的传国玉玺。天子下诏,赞其智计无双,武力盖世。
之后数年,李温在江湖上掀起了万千风雨。
受过他恩惠的人皆是四处传扬其名,称其人——
“提三尺青锋剑,问天下不平事。”
夜深,红烛幽暗的火光闪了闪,将飘飞的思绪拉了回来。
姬无双疲惫的揉了揉额头,吹熄了烛火宽衣而眠。
黑暗中,她忽的轻笑出声。
“真是个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