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雪粒子在玄天宗九重檐角上跳着碎玉般的舞,百里清风跪坐在藏书阁第七层的青玉案前,冻得发青的手指正握着半截残烛。烛泪顺着皲裂的青铜烛台蜿蜒而下,在《太虚衍道录》的扉页凝成血珀般的红痕。
"还有三十七卷。"他呵了口白气,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典籍苦笑。这是惩戒堂罚他抄录的第九百八十二部经书——自从三年前那场意外后,曾经的内门弟子就成了整个宗门最卑贱的墨奴。
窗外忽然传来破空声,三道剑光裹着霜雪撞开雕花木窗。百里清风本能地护住案上墨迹未干的宣纸,却还是被剑气掀翻在地。青石地面寒气透骨,他抬头时正对上三双描金踏云的锦靴。
"哟,咱们的文曲星又在抄书呢?"为首的紫袍青年抬脚碾住他撑地的手掌,腰间的天璇峰玉牌叮当作响。百里清风认得这是天璇峰首座之子林昊,上个月刚因他抄录的《玄冰诀》少了枚符文,害得这位公子哥在宗门大典上出了丑。
林昊俯身拎起案上墨迹淋漓的宣纸,指尖腾起幽蓝火焰:"听说你最近在研究上古道纹?"火舌舔舔着"天地同寿"四个篆字,焦黑的纸灰纷纷扬扬落在百里清风额前,"一个经脉尽废的废物,也配参悟天道?"
剧痛从指尖蔓延到心口,百里清风看着自己抄了三个月的《太虚衍道录》在火中蜷曲。那些他蘸着晨露研磨的松烟墨,那些他忍着寒风誊写的古篆,此刻都化作林昊靴底一声冷笑。
"住手!"清脆的呵斥声从楼梯口传来。众人转头望去,只见鹅黄裙裾拂过朱漆栏杆,苏璃月捧着鎏金暖炉拾阶而上,发间玉簪在满室狼藉中泛起温润的光。
林昊的火焰倏然熄灭。他盯着少女腰间那枚刻着凤凰纹的玉佩,脸色忽青忽白:“原来是苏师妹...这废物弄脏了天璇峰的功法典籍,我不过略施惩戒。"
"惩戒堂罚他抄录典籍,可没说要烧毁藏书阁。”苏璃月的声音像山涧清泉,却让三个天璇弟子齐齐后退半步。她径直走到百里清风面前,素手轻挥间,满地纸灰竟重新聚成完整书页。
百里清风怔怔望着少女指尖流转的翠色灵光。这是枯木逢春诀——唯有掌门一脉亲传才能修习的秘法。三年来他见过这姑娘七次,每次都是在最狼狈的时刻,每次她都像此刻这般,连裙角都不曾染尘。
"还不滚?"苏璃月突然转头看向西侧书架。林昊等人如蒙大赦,踉跄着驾起剑光遁走。百里清风这才发现,她呵斥的并非那几个纨绔,而是书架上某卷正在剧烈震颤的青铜简。
幽蓝的裂纹在简牍表面蔓延,像极了三年前寒潭冰面破碎时的纹路。百里清风突然想起什么,踉跄着扑向那卷《太虚衍道录》。掌心触到书页的刹那,蛰伏在胸口的玉简突然开始发烫。
"别看!"苏璃月的警告迟了半拍。泛黄的书页上,那些原本模糊的批注在月光下泛起金纹,竟与三年前刺入他心口的玉简符文如出一辙。无数星光顺着指尖涌入经脉,百里清风感觉有滚烫的熔岩在血管里奔涌。
藏书阁突然剧烈震动。百里清风被气浪掀翻在地时,瞥见苏璃月结印的指尖展开凤凰虚影。玉简在他衣襟里发出龙吟般的嗡鸣,书架上三千典籍同时浮空,古老的字句化作金色锁链缠向那卷暴走的青铜简。
"快走!"苏璃月的声音第一次染上慌乱。但百里清风的双脚仿佛生了根,他看见青铜简上的裂纹正在渗出黑雾——和三年前寒潭底溢出的魔气一模一样。
破空声从四面八方袭来。十二道剑光刺破窗纸的瞬间,百里清风被一股柔劲推向西墙。他撞碎琉璃窗坠落时,最后看见的是苏璃月被黑雾缠绕的裙角,以及她抛来的那枚凤凰玉佩。
寒风裹着雪粒灌进喉咙,失重感唤醒了尘封的记忆。三年前也是这样下着冻雨的夜,他在寒潭边被同门推下悬崖。只是那次坠落的尽头是改变命运的玉简,而这次...
后颈突然触到温热的手掌。百里清风在旋转的天地间看见玄色大氅猎猎飞扬,掌门玉清子银白的长发间流转着星辉。老者并指斩断追来的黑雾,带着他落在寒潭边的试剑石上。
"你看到了什么?"玉清子的声音比潭水更冷。百里清风摸着心口发烫的玉简,突然意识到三年来掌门从未正眼看过他这个废人,此刻却死死盯着他沾着金纹的指尖。
黑雾在潭面凝聚成狰狞鬼面。玉清子拂尘扫过之处,冰层下浮现血色的封印阵图。百里清风瞳孔骤缩——那些符文的走势,竟与他梦中反复出现的星辰轨迹完全重合。
"原来如此..."玉清子突然掐诀点在百里清风眉心。剧痛中,三年前坠崖时的画面汹涌而来:玉简刺入心口时绽放的星芒,冰层下睁开的猩红竖瞳,还有封印阵中央那道与青铜简同源的裂痕。
寒潭突然炸开冲天水柱。玉清子挥袖将百里清风抛向赶来的执法长老:"带他去惩戒堂!"黑雾中伸出的骨爪擦着他耳畔划过,在石壁上留下五道燃着绿火的抓痕。
"掌门!那青铜简..."百里清风的呼喊被罡风吹散。他最后回头时,看见玉清子脚踏七星阵图,霜刃般的月光正将黑雾逼回潭底。而寒潭边缘,一抹鹅黄衣角匆匆隐入松林。
寒潭的冰面在月光下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百里清风被执法长老拖行时,青衫下摆浸透了带着冰碴的潭水。惩戒堂的黑铁锁链扣住他手腕的刹那,心口玉简突然发出灼人的温度。
"罪徒百里清风,私启禁制引发魔气暴动!"审判长老的声音在穹顶回荡,青铜獬豸像的独角正对着他眉心,"依门规当废去修为,逐出..."
"且慢。"
玉清子的声音裹着霜雪卷入大殿。百里清风抬头望去,掌门玄色大氅上还沾着未化的冰晶,右手虎口处有道燃烧着绿焰的伤口。那伤口让他想起坠崖时看到的猩红竖瞳——三年前刺入胸口的玉简突然开始震动,像要破体而出。
"此子交由本座处置。"玉清子拂尘轻扫,百里清风腕间锁链应声而断。审判长老欲言又止,最终在掌门袖中露出的半截青铜简前躬身退下。
百里清风的喉咙被无形力量扼住,整个人悬浮着飘向寒潭方向。途经试剑台时,他看见各峰弟子举着火把聚集在冰面上,剑气纵横间正在修补破碎的封印。某个瞬间,他在人群边缘瞥见一抹鹅黄裙角,苏璃月发间的玉簪在火光中折出一道冷芒,百里清风尚未看清她手中结印的姿势,整个人已被拽入寒潭底部的漩涡。彻骨的潭水灌入鼻腔时,他恍惚看到冰层上方炸开的凤凰虚影,十二道燃烧的剑气正将黑雾钉在封印阵眼。
"闭气。"清冷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苏璃月指尖点在他眉心,凤凰纹玉佩绽放出赤色光罩。百里清风的瞳孔在水波中微微收缩——少女腰间的流苏正渗出暗红血珠,在潭水中晕开细丝般的纹路。
两人坠入潭底祭坛的瞬间,青铜简的嗡鸣突然穿透水幕。百里清风怀中的玉简破衣而出,与祭坛中央悬浮的残简拼合成完整星图。那些三年来蛰伏在经脉中的刺痛突然化作洪流,他看见自己的皮肤下浮现出星辰轨迹,竟与祭坛地面的裂痕完全吻合。
"果然是你。"苏璃月的声音带着疲惫的释然。她染血的指尖按在星图缺角处,凤凰虚影从玉佩中振翅而出,照亮了祭坛穹顶的古老壁画——画面中披星戴月的修士手持玉简,脚下踩着与寒潭封印相同的阵图。
壁画突然开始剥落。百里清风按住剧痛的太阳穴,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玉清子将青铜简刺入少女心口的刹那,寒潭冰面倒映着九重雷劫,还有自己跪在祭坛前用血描绘阵纹的双手...
"别看那些记忆残片!"苏璃月转身捂住他的眼睛,却被他掌心突然亮起的星纹灼伤。赤金血液滴落在星图缺角,整个祭坛开始顺时针旋转。百里清风听到虚空中有锁链断裂的声响,封印阵中央缓缓升起半卷焦黑的《太虚衍道录》。
潭水突然沸腾。苏璃月拽着他扑向右侧石柱后的暗道,凤凰光罩在魔气冲击下裂开蛛网纹路。百里清风在颠簸中回头望去,只见玉清子的拂尘穿透水幕,卷走了悬浮的残卷。
"他要的不是封印,是补全。“苏璃月咳着血在暗道中疾行,发簪不知何时已经折断,”三百年前魔尊被星纹大阵镇压,玉简就是钥匙..."
暗道尽头传来机关转动的闷响。百里清风被推进密室时,正撞见石壁上自己的画像——画中人身着星纹道袍,手持的玉简正与怀中残器完美契合。画像左下角的落款让他浑身血液凝固:玄天宗第七代宗主百里玄明,道历三千七百四十二年绘。
"你是最后的星纹血脉。“苏璃月倚着石壁滑坐在地,胸前的凤凰纹正在渗血,”玉清子当年剖开你灵台取走的不是修为,是封印在神魂中的星核..."
密室外突然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苏璃月咬破指尖在虚空画出血符,百里清风怀中的玉简自动飞入符阵中心。星光照亮她苍白的脸,那些总带着疏离感的眉眼此刻浸满哀戚:"记住,星辰永远在轮回里等待重逢的轨迹。"
血符没入玉简的刹那,暗道入口轰然崩塌。百里清风在气浪中扑向苏璃月,却只抓住半截断裂的鹅黄发带。玉简爆发出的星光裹着他穿透山体,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玉清子的拂尘刺穿苏璃月肩头,而她笑着捏碎了凤凰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