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红货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夕阳如幕,余晖似流。
树影在落日的余光下轻然摇落,甩去人世的俗尘,沙声如乐。
人未尽。
这条林路虽僻静人少,却还不至于无人问津。
但闻林中传来几声“咯吱”声响,只见一队人马连车,踏着暮色,便驶上了这条人迹罕至的道路。
这是一趟镖车,看样子“货”还不小。
若非大“货”,谁又愿走这偏僻狭窄的小路?
这趟车要保的“红货”绝对价值不菲。
托运的商客还为此出了天大的手笔给“风雷镖局”来保镖,“风雷镖局”此次派出的镖师们也都是武林中一流的高手,甚至连总镖头谢风雷也都亲自上阵押镖。
他们委实不相信世上有什么人可以劫到这趟镖。
车轮碾过一片片落叶,前行不歇。忽然见前方的树枝晃动,几个浑身黑衣如墨的人在缤纷的落叶中走出。
他们正迎着镖车走去。
眼看双方已距离接近,彼此的目光也交接在一起。
奇怪的是,双方竟都没动手。
更奇怪的是,双方都穿着一样的黑衣。
林中走出的那些人中其中一个,大跨一步,上前对一位镖师道:“黑光如弩。”
只见那镖师回道:“蛟飞问天。”
问话的那人闻言,便咧嘴一笑,道:“弟兄们一路风尘,劫镖辛苦了。”
那回话的镖师淡淡道:“辛苦倒谈不上多辛苦,因为那几个人简直就如纸糊的一般。”
前那人道:“那谢风雷呢?他莫非也是个草人?”
那镖师却摇了摇头,道:“不知为何,这次竟未瞧见他。”
那人闻言,沉吟片刻,后展颜一笑,道:“无论如何,现在我们总算已接上了头,总不会再被劫了。”
原来这趟镖,早已换了主人。
现在这趟镖已有十四人护送。
他们显然都是黑蛟盟的人。
黑蛟盟乃是武林中势力最为神秘及庞大的组织,它在中原处便有三百二十处分坛,且每处分坛都可堪比一个完整的帮派。而他们更是有着令人闻风丧胆的“黑蛟九旗”。他们的每处分坛主与黑蛟旗主自身的身份除了他们自己和黑蛟盟主之外,绝无第三者知晓。
黑蛟盟都如此垂涎的东西,可见这趟货之不菲。
林中树枝轻摇,忽又掠起几只飞鸟,鸟鸣渐起,与树枝摇落“沙沙”声交响而奏。
林中的空气,本应是清净的,可现在却有一阵刺鼻的气味弥漫在了空气中。
空气中不知何时已泛起一层浑浊的淡黄色气体。
众人不禁都皱起眉头,脑中似也因此起了一阵阵晕眩。
一人不禁大骂:“哪个龟孙儿放屁……”
他话音未落,忽闻一声惊呼——一人已从兜中掏出一粒黄绿色的弹丸。
那人已骇得惊慌失措,浑身因恐惧而颤抖。因为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什么。
“霹雳堂”的“毒酸弹”!”
那人竟已被骇得魂飞魄散,心胆俱裂,竟直接从马上跌下。那弹丸一摔落在地,便立刻“砰”的爆裂开来,立刻泛起了浓郁的沙黄色的烟雾,且伴随着刺鼻至极的似可夺命的酸味。
而真正要命的,是烟中的剧毒。
众人也纷纷惨嘶起来,手足失措。
一时间,马惊嘶着人立而起,众人纷纷摔倒在地,人马乱作一团。
再过几时,混乱雨惨叫声似已绝息,浓雾却仍未散去。
忽然,树林再度摇乱,林中传来一声爽朗的笑语:“哈哈,看来这次找对路喽,你我终该得手了!”
语声方毕,林中就已飞掠出四条人影。
只见一人健硕如牛,身长竟达八尺半,形似金刚,其眼神却很温润与精明,看来竟是勇谋并具之人;再见一人面相冷淡却英俊,白衣如雪,腰环佩剑,其年岁其已将近中年;又见一人身材肥胖臃肿,赘肉如波似流,面相却似和善平缓;最后一人却是青衣如玉,面清如水,腰纤宛若细柳,竟是名绝色女子。美中不足的却是,其眼神黯淡无光,毫无距焦,眼珠瞬也不瞬一下,静还似有一层朦胧的死灰色蒙于其上。
他四人一掠出林子,便见了那人仰马翻的景象。那淡黄色的雾气将散不散,轻轻地环绕着。
那健壮汉子眉头一皱,身形又蹿了出去,其余三人紧跟而上。
但闻那汉子大喝一声:“是毒气!”
说罢,他人竟已蹿入那毒雾之中,其余三人竟也不落下,一并蹿入。
少时片刻,那淡黄的雾气竟已全然消散。
这四人竟以内功驱气散毒,这是何等精深的武学?
雾气一散,四人都不禁惊呼一声。
所有运镖的人,都全身萎缩,眼球翻白,口吐白沫。
都死了。
竟有十三具人尸横卧在此
竟连马也死光了。
无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做了什么样的事,这都是他们的惨剧。
可那汉子竟在此刻放声大笑,道:“哈哈,真可谓是天助我也!这么抢手的东西,竟被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
那女子却冷冷道:“可看样子,这是黑蛟盟想要的。你可不怕得罪黑蛟盟?”
那汉子道:“黑蛟盟?他们不也是半路劫人财?何况‘七大高手’中的‘长岭剑’李天峰李大侠可与我们站在同一方!”
那佩剑的英俊中年人冷笑一声,道:“蝼蚁黑蛟盟,何足惧矣?”
那汉子又笑道:“再何况,二十四节气使中的‘芒种’刘自成刘大侠与周无心周女侠二位大侠也在我们这边。”
那女子冷冷道:“我和胖子只是奉命前来,你们若是惹了麻烦,我们两个可不会出手援助。”
李天峰对其冷言回道:“我还会轮到让你们两个相救?周无心大侠是个瞎子,刘自成大侠是个胖子,一瞎一肥,真不愧是‘盲重’之名。”
周无心怒道:“你这是在找死!”
那汉子忙笑道:“诸位都神勇无双,此刻更是站在同一战线上,切莫要相争伤了和气。”
那胖子刘自成也是满脸笑容,对那汉子道:“那这么说来,我们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那阁下你呢?”
那汉子道:“我?一个整体无所事事,碌碌无为,混吃等死的人罢了。”
他似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赶忙改口道:“我们还是快搬走那些做幌子的“假货”,看看我们真正想要的东西罢!”
刘自成两只肉掌一拍,赞成道:“嗯!快些罢!”
晚风流过,话已落下,却没人动。
因为无论谁都知道,当那样东西出现的一瞬间,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就会瞬间瓦解,所有人都只为自己的利益。去动手拿的那人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受到三人的围攻,血溅当场,甚至就算是“芒种”组合也会为争功而自相残杀。
为了自身的利益而不择手段,这岂非正是人性的本质与悲哀之一?
夜色已如归客悄然降临,风归如流萤,日月交替,星辰闪耀似金璧。
人却还未动。
周无心忽然开口道:“你们怎么还不动手?难道你们还怕里面有暗算人的火器?”
那汉子苦笑道:“老实说,一次性可轻易毒死十三人的火器实在让人大为吃惊,我们不得不提防些。”
李天峰冷冷道:“周无心大侠不是女中豪杰吗?你若着急,不妨自己先去掀开看看便是。”
周无心一咬牙,竟道:“好!去便去!”
说罢,她人已掠出去。
她虽已失目力,在黑暗中却可无必清醒,感知力实在胜过一些有目之人。
空气似在此刻突然凝结,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所有人全身都骤然绷紧,如上弦之箭,一触即发。
周无心人已至车前,手已扬起——
盖在“假货”上的布,已被她挥手掀开。
做幌的货如山般堆砌而起,可谁都明白,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仍未晃露出来。
他们都在等,等周无心推开这些“假货”。
那一瞬间,她人就会被众人凌厉得攻势撕成粉碎。
她双手已撑上货底,她只需一用力,整堆货就会倒塌。
晚风忽地变冷,冷得像刀,似在拷问每个人的内心。
每个人都在等这惊心动魄的一刻。
等那鲜红的血花在白炽的月光下绚丽地绽放。
手终于推了出去。
“轰”地一声,小山般的货已如失基之房一般倾倒在地,周无心人也已凌空翻身,倒掠出去。
她还活着。
她本绝对逃不开的,可她这次却逃开了。
因为根本无一人出手。
因为那儿根本没有他们所想的“货”。
所有人都似已呆住,木立在原地。
黑暗似也在嘲笑众人的愚昧无知与自作多情。
许久,那汉子才叹息一声,道:“终归事人算不如天意。”
他已缓步上前。
李天峰人却已先一步到了车前。
只见车上本该放“货”的地方,只有一张纸条。
一张很薄的纸。
这张很薄的纸当然不会是他们所想要的东西。
月轮灿烂如银,星辰如一盏盏燃烧的篝火,赠予人间清冷而温和的光华。
他们自然也可以借着月光与星光看清纸上的字。
只有一人看不清。
所以有人读了出来。
刘自成清了清嗓子,念道:“ 上写的是:‘你慢了,货我已拿到东南方向的‘绝尘客栈’。——云天如际,霞舞山岚。’”
静。
此刻空气仿若已冻结,大地万籁俱寂。
每人身上都已被冷汗浸湿,神情恍若呆滞。他们也不知是该愤怒,还是叹一声无可奈何。
这种几近崩溃的心境,与无可奈何,怒无从发的感受若非亲身经历,是万万不能领会的。
李天峰终归忍不住,怒道:“我们这是被耍了?”
那汉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干笑一声,道:“看样子是的。”
周无心道:“杨立,你现在竟还能笑得出?”
刘自成皱眉道:“这儿事怪得很,因为无论是第一趟的“风雷镖局”的人,还是第二趟“黑蛟盟”的人,亦或是我们这趟人,都绝不是好招惹的人,是什么样的人愿得罪这些人,而冒如此大的风险劫镖呢?”
杨立道:“而且似乎还无人察觉。”
李天峰冷笑一声,道:“说不定就是这些人中的其中一个。”
周无心道:“不一定,不然这张纸的意义是什么?”
夜静如荒,风冷如刀。
每个人此时都很清醒。
杨立的眼睛忽然亮了。
他看向李天峰,问道:“你是不是‘七大高手’中算很年轻的一个?”
李天峰道:“不!是最年轻的!”
杨立道:“但若要你与较年长的‘绝峭刀’上官玉决斗,你有几分胜算?”
李天峰毫不犹豫答道:“五五相至!”
杨立笑道:“那看来你很会打架。”
李天峰冷哼一声,不做回答。
杨立又道:“那你喜不喜欢打架?
李天峰冷笑道:“不大喜欢。”
杨立问道:“这是为何?”
李天峰道:“因为打完架说不准还要给人家收尸,这实在麻烦得很。”
杨立一笑,道:“那若是有人一定要找你打架呢?”
这时刘自成也笑了,道:“若有人一定要与李大侠打架,那这人不是呆子就是蠢材。”
李天峰也笑道:“不错!这人一定蠢得紧!”
杨立笑道:“那若是那一人呢?”
李天峰道:“无论谁都一样!”
杨立道:“那人却绝不一样。”
李天峰皱眉道:“谁?”
杨立忽的正色起来,一字字道:“信,难,求!”
信难求!
闻言,众人脸上皆变了颜色。
李天峰失声道:“是他?可他怎会寻我打架?”
杨立苦笑道:“这次他找的不是你一人,而是我们四人!”
这时,刘自成也叫了起来:“对了!瞧那张纸上的落款——‘云天如际,霞舞山岚’!若以首字连句,便是“云霞’!”
周无心颤声道:“‘烟涛剑起处,云霞有明灭’!“云霞明灭”,信难求!”
杨立稳下神色,沉声道:“诸位不必如此惊慌,因为我们也绝不是好得罪的人。”
他接着又道:“若他真找上我们,我们也可为他做一件事。”
刘自成疑惑道:“什么事?”
杨立道:“帮他脑袋搬个家!”
帮他脑袋搬个家!
闻言,众人皆是一怔。
一会儿,那胖子便笑道:“是极是极!我们何必怕他!他若要来,我们便要他来得去不得!”
李天峰冷冷道:“可诸位莫忘了,搬家是很麻烦的事。”
杨立道:“此话怎讲?”
李夫峰道:“首先搬家一定要足够的人力;再者是,搬家需得找一个新地方为之安驻。”
杨立笑道:“人力我想我们已然足够,你我联手四人之力已足以给世上任何一人脑袋搬家。”
胖子笑道:“是极是极,那第二个方面——新地方呢?”
杨立道:“至于新地方…”
他声音忽地变冷,道:“我想信公子不会太讲究,帮他放棺材里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