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春。
傲凌国最北境,陈家沟。
陈家沟自东西两侧各有一座陡峭之山,整个陈家古村就住在这两山之间的沟壑,所以得名陈家沟。传说陈家沟此地很久以前是一座大山,陈家世世代代住在北方山脚难通与世。
是陈家出了一位剑仙一剑斩开了此山,才有了这陈家沟。
虽是初春今年却比往年都要冷上许多,那北方送来的春风竟顺着两山之间的陈家沟呼啸,寒风似是带着冰刀穿透村民身上裹着的厚重布衣直刺入骨髓。村北的一片黑松树便是陈家村今年过冬的仰仗了,黑松林之中几个人影正在树下窜动。
“小地瓜,去死吧!”
顽皮的三个少年郎合力一脚踢在黑松树的树干,树干摇晃,一时间那盖在松树上的雪层倾盆而下,将树下正在拾柴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小雪人。
这被雪沐浴的少年便是他们嘴里的小地瓜。
不是外号也不是小名,少年就叫小地瓜。
那年天下大旱,世道艰难,不知是那家养活不下娃娃了,陈家村就与村口捡到他这个遗婴,没有证明身份的锦囊玉佩等物件,必然不是富人落难。可对方甚至也没留纸条姓名,遗弃他的人只在他的那襁褓之中塞了两个烤熟的地瓜。
也是巧,村里也没想如何安置这个娃娃,但小地瓜来村里的第二日,陈家沟附近便天降甘露,润雨一下便是数日。
村中老人都说着孩子是村里的福星,便收养了下来,一直把其当作能为陈家沟吸纳气运的宝贝,大家都称这个小娃叫福娃。
但时过几年,闭塞的村中终于得知了那日正巧是绝世旱魃妖被一位修仙者和海龙王一同除掉,那场久来的润雨和小地瓜自是并无什么关系,那是旱魃死去后海龙王为人间降的阵雨。既然没了那悬而又悬的气运福星一说,小地瓜立马便不再是香饽饽。
村里有些老者虽然还坚持阵子,那实则没啥转机,他的称谓也从福娃变成了那襁褓之中与他有些渊源地瓜,村中就一直叫他小地瓜。待遇嘛,村里倒是没有赶走他,留村,只不过那吃食也是从最好的变成了百家饭,不过吃最好的那都是小时候了他的印象也不深,他只记得百家饭的馊臭。他倒是也不在意,都是被遗弃的孩子了哪里是什么福娃,小地瓜就小地瓜。
反正贱名好养活嘛。
“一群憨包。”
小地瓜边说边抖擞掉浑身上下的雪,他拨了几下头发,他露出了一张黢黑的干瘦脸蛋,那是他帮族长家掏烟囱换点干粮弄黑的,这种寒天里洗脸像是上刑,反正也没爹娘管他也就不洗脸了。
小地瓜刚刚抖擞完身上所有雪,却抽搐了起来,许是他身上那几十补丁的布衣将冰茬漏了进去。
雪刚抖掉,几个雪球迎面就打在小地瓜的脸上,“小地瓜,来打雪仗呀!”
十岁大的孩子自是爱玩,这三兄弟名叫陈风、陈雨和陈雷,他们是族长的小崽,三人的起名也是因为那场救了陈家沟大旱的雨,先风后雨末雷。因为小地瓜经常被族长照顾顺带来家中干活,几人从小便是一起玩大的,小地瓜虽然年长三人,但庆幸有族长家三小只撑腰,村中小娃便没人敢欺负他这个外孤。
小地瓜吸溜一下鼻涕,心里虽然挺想与三兄弟打闹,但他撇了一眼柴刀,“不行,我要弄些柴,村中说今天族里要来贵客,要把火烧的旺些。”
“对对对,爷爷昨天晚上和阿奶说了明天是上清派的道长要来!”陈风接话道。
陈雨愣了一下然后眼睛都发光了,“我听说过上清派是七大派之一,那些道长都是仙人,可以御剑飞行!就和咱们村陈家老祖一样!”
小地瓜也听村里来的跑江湖讲过什么七大派和仙人的传说,不过这些都和他没啥关系,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光是去各家各户帮忙打杂换点干粮家用都很疲惫了。小地瓜背身过去继续捡柴火。今天族长会见上清派这件事看起来可是要紧,光是捡些柴火,那铁公鸡族长就应允要发件新衣给他。
其实小地瓜也不是对修仙完全不感兴趣,他唯一对修仙感兴趣的就是那个听说吃了会不饿的辟谷丹,辟谷丹是小地瓜觉得最好的东西了。
他想如果他要是有很多辟谷丹,就不用天天跑去别人家吃百家饭了。
突然最爱玩闹的老幺陈雷抓起地上的小木枝一下刺向他,“小地瓜,看我御剑乘风一剑砍死你。”
小地瓜现在背对着陈风,只是听到他的喊叫,小地瓜扭头看去,这时陈雷突然脚下一滑踩到了积雪消融的冰茬,连带他摔倒的姿势,陈雷手里的树枝直直的便刺向小地瓜的眼睛。
就在那树枝近在小地瓜眼前三寸之时,按道理无论什么物飞至眼前,常人眼睛早就吓闭了。
但小地瓜的那双黑瞳确实紧紧盯着那树枝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凝视着那树枝,突然间小地瓜一个低头俯身,躲过了树枝,手一伸又扶住了要摔倒的陈雷。陈风和陈雨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小地瓜用惊人的速度已经把陈风扶正了,小地瓜倒是对那即将戳到眼里的木枝子没啥感觉,优先安慰陈雷,“注意点,冰还没化完,别摔骨折了。”
倒不是小地瓜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只是他的那双眼睛有些特殊。
他是被整个陈家沟的陈村收养的,不是一家,是家家。反正这百家饭呢,就是每日都去别人家干些杂活蹭口饭,那饭菜多半是些剩菜残汤,只有过节或是谁家许了亲事赶上两口好菜。
这百家人说百家话行百家事,主要是要用眼里看人,虽然陈家沟大家都是好人,但谁家没有本那算的帐,更何况是百家,看人眼色成了小地瓜的生存之计。
这几年过去,小地瓜也不知道怎的自己这双眼睛变得越来越会看东西,陈寡妇一个眼神他就知道邻房的陈伯今晚又要来,要快些吃完离去,小地瓜有一次藏在门后偷听,听见陈寡妇叫的撕心裂肺,想是陈伯打了她,本想着冲进去救人。却又听见陈寡妇说了句你太厉害了。
小地瓜虽然不懂陈寡妇为什么喜欢被打,但他知道陈寡妇喜欢陈伯晚上来打她,陈伯不想陈嫂别人知道他来打陈寡妇,两家对自己都还不错,更何况自己只是想去两家吃口饭,所以嘴巴也就严丝合缝。
最近族长家里的柴房也穿出了打人的声响,但对方的口音像是外族人,这次对方也没说什么你好厉害,只有些唾骂声。
小地瓜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这件事了。
族长虽然抠门,但是个好人,他一心在为陈家沟做事,,但奈何陈家沟是凌傲国的最北境,本身就是穷村。所以族长要是打人,肯定是有他的说法的。
族长婆婆以前也看他异常早熟,所以也便对他说,小孩子不要心烦诸事,小孩子就管好小孩子的世界,大人管好大人的世界,难道少时不乐,岂老来乐?
族长婆婆是南边寒雪城的贵族小姐,年轻时候家族落魄还有仇敌这才嫁到了这偏僻的陈家沟,婆婆年轻时是上过私塾的,婆婆说的许多事都是他没听闻过得道理,所以小地瓜很佩服婆婆。但少时不玩乐这句话用不到小地瓜身上。
小地瓜自从开始吃百家饭,就要去家家做客。
谁人不爽、谁人有心事、又或者家家的杂活不同这些都要学习,有人家还嫌弃他学的慢,他便只能努力的看努力的学,所以不知道从那天起,他这双眼睛就厉害的打紧,东西一学就会,看陈家村的各位单凭眼神就知道要做事。
前年村里来个黄半仙非要收他为徒,说这叫什么百家通慧眼,要从小磨炼,还没参加拜师礼呢,刚刚学了两笔画鬼符,黄半仙就被族长婆婆拿着扫把打出陈家沟,当时黄半仙跑的那叫一快,像是贴地飞行一样,也不是飞,好像是地在他脚下变的更短了,小地瓜的眼睛都追不上他。
随着这眼睛看万事万物越来越快,所有的东西在他聚精会神的时候就变得都慢了起来,这才一下子躲过陈风手里的小木棍。
陈雷也是懂事撇起小嘴,好像在为刚刚的事情道歉,“地瓜哥,我帮你捡柴火吧。”
陈风陈雨两兄弟互相看了看,“我们也帮你捡,捡完我们一块打雪仗。”
“好。”
此时与小地瓜所在反方向村南口,二位白衣青年飞悬于天空。两人看起来都是二十有余的青年俊生。
他们脚踩飞剑,身上的衣服是蓝领白衫,腰间捆着的则是青色大带,若是常看戏剧或是修仙之人,一眼便能看出二人来自本国七绝门派的上清派,天空之中两人御剑飞行其快,寒风嗖嗖而过,两人也不觉得寒冷。
“清明师兄,这陈家沟也太偏了吧,血魔教真的会把这里当阵眼?”
被称之为清明的俊生,是上清派年轻一代最强的剑修,上清派掌门的真传弟子,二十一岁已经达到第五境巅峰,一手清风剑斩无数妖灵。
“万鸣,血魔教想打开地境召天魔来人间,据抓到血魔教教徒说他们需要七七四十九阵眼,也就是连带雪城周边的四十九村。”
万鸣啧了啧嘴,“那我们为什么不守雪城,要守着偏远地方,其他那几派就是看我们上清派人少就又开始作怪了,招了几千弟子有怎么样,能选出来几个能打的!我还听见他们偷偷叫我们独莲了!”
万鸣发的牢骚是因为天下正盟命令两人去镇守最偏僻的陈家沟,上清派虽是七绝门派之一,但人奇少,虽是自古传下来的道法,但整个门派也不过百人,就算每个弟子能以一敌二,那也才番了个二百有余,所以同辈之中也不会把上清派当回事。
小辈之间你能打我就叫人,你也可以叫人,不过奈何上清派的确也没几个人可叫的。
其他门派都笑称上清派为独莲。
这独莲不光是讥讽他们自比莲花的清正,主要说的是上清派能选上七绝,完全是因为上清派掌门的修为。
这独莲说的就是只一人开花,其他人如池塘荷叶一般平平。
“没事的,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何必管他们怎么说,平平之地也出奇才。”清明远远的望向陈家沟,“万鸣,你听说过陈家沟的那个仙人一剑吗?”
“这不就乱说的吗?能劈开山的一剑起码要第七境,师兄年纪轻轻你现在第五境巅峰,各门各派都知道你的大名,真要有这种七境剑仙,早就被传得后世了。”
万鸣此话到是没说假,现在同龄之中能比的上清明境界的没有几人,他万鸣是四长老的亲生儿子也是真传,从小灵药宝丹往肚子塞,这才第三境。
清明笑了笑,“但是我感觉这两山之间还存有些剑意。”
万鸣听师兄这么说扒着脑袋非要从这沟壑之中看出些端倪,但在他眼里这地方就是个大土沟罢了。
临近陈家沟,两人御剑高度下降几近贴着地面飞行,远远的看见村口有一人,清明率先撤掉脚下飞剑,飞剑空中自舞几个剑花便飞回了他后背的剑鞘,万鸣见状也收起了飞剑,两人轻点踏地几下便到了村口。
“是陈家族长吗?”万鸣率先开口。
“正是正是,试想两位是上清派的道长吧。”说话的老头正是小地瓜嘴里的铁公鸡族长陈敛财,陈敛财脸虽然有些圆,但看上去确实长得一张胖头狐狸脸,一眼就知是个精明的小老头。
“在下万鸣。”
“在下清明,上清派真传弟子,我旁边这位是我的师弟,师门已经已经传书给您我们要来的事情了,血魔教有可能要在附近村落弄出一个人祭法阵。”
陈老头虽然年纪比这俩小娃加起来还要大,但谁让人家是修仙者,他打了几下哈哈,然后突然眼睛变了个样,如果说刚刚是笑眯眯的狐狸,那陈敛财此刻就个正在危难之中恐惧的狐狸,他眉毛紧拧,“两位小道长我是收到了贵派的传信,而且在你们来之前,我们村里抓住了个血魔教的探子。”
“探子?”
“对,我亲眼看见她杀了两个人,现在她就被我关在柴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