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11196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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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者23x7zv
现实百态 1.8万字连载中
更新时间:2021-08-07 15:24:46
一位女生苦苦寻求生命中另一半,却与之失之交臂,最终失而复得,却又因心意失诚,感情生活坠入黑暗……
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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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鸟啾啾 2021-08-07 15:24:46

目录(共 1章)
正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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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鸟啾啾

第一节

魏爱可算上是一个名声很大的人物了,不但冠绝本村,而且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魏爱年纪很轻,是一个刚过门没几年的少妇,却患上一种奇怪的病,不分香臭不辨美丑,称颂狗屎香味儿扑鼻盛赞红头大苍蝇是世间最美丽的小精灵。本村的祁促,是最有钱的人,倒卖煤炭为业,本地很多厂矿都烧他的煤,可是祁促身上却发出比大粪还难闻的恶臭,冲倒人,顶风臭十里,魏爱却向他投抱送怀;尖头是村支书,舌头有一尺长,像狗一样将舌头耷拉在嘴巴下面,唿扇唿扇——人们都说那长舌是尖头晋升的阶梯——吓死个鬼,魏爱却甘作他的姘头,常常是,前半夜魏爱像融化的糖一样黏在祁促怀里,后半夜又赶着去钻尖头的热被窝。魏爱和她的丈夫薛化是三日一吵闹五日一打架,动辄撕拽到了大街上,魏爱巾帼不让须眉,勇不可当,像雌 虎一样爪牙并用,把薛华的脸抓得稀巴烂,把他的衣服撕得大窟窿咧嘴烂片片倒悬,还撕破嗓子连珠炮一样臭骂不休,骂的话不上牙齿儿;可街筒的人嗷嗷叫着追着瞧。

就是这个魏爱,曾经是一位美丽无比的女孩,那时候她曾经拥有一个浪漫美妙的神鸟,那只神鸟啊······的的确确,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下面就是女孩魏爱和神鸟的故事。

第二节

魏爱从小就人送外号“假小子”,喜欢

和男孩子玩成一片,爬树、掏鸟窝、玩打仗技高一筹,那些秃头小子甘愿拥戴她这个脑后绑着半拃长硬撅撅小辫子的女孩为头儿。带口头语说脏话、称女伴们为哥们,魏爱以为这样极酷极豪气。她还差一点儿学会抽烟,因为偷母亲的钱买香烟被

她母亲摁倒在地扫帚疙瘩急风骤雨一般捶在屁股蛋儿上,让她杀猪宰鸡般地尖叫哭嚎,才使她没染上抽烟的恶习;她母亲的那顿揍使她一想起来就筛糠。不过有的事情魏爱是打死也不做的,比如那群秃头小子向她建议:“头儿!咱们到河里去 洗澡吧?”懵懵懂懂的魏爱想也不想便忽地拉下小脸,脸蛋儿涨得通红,恼怒地说:“呸!不去!!”怕母亲掂刀杀她倒不是她的第一考虑。

假小子魏爱却差一点被初潮吓死!才开始是一点点红,两天以后便汩汩而涌,像开了大口子的小河那样堵也堵不住!······她身上会有多少血,架得住这样源源不断地奔流?!看吧,照这样下去不定哪天夜里躺在床上正睡着就流死了······这种事儿,可不敢让女伴们知道,她们知道了叽叽喳喳就笑话死了!告诉母亲吧,天哪,便是用铁棍儿撬她也张不开口啊!去村卫生所叫村医治一下吧,村医是男的,咋让人家看,倒霉的病生在这个地方!虽然魏爱上学时学过生理卫生, 知道月经,但这样血糊流滥的断不是课本上轻描淡写一提的月经······血崩!对,八成是血崩!!听母亲和左邻右舍那些嫂子大婶们闲谈说妇女生小孩时一得血崩就得死人,自己才不会生小孩,但毕竟是女的,自己得的肯定 就是血崩······她吃不下睡不着,手脚绵软无力,人轻飘飘的像团棉花,夜里缩在被窝里咬着被角直哭一夜。村里曾有个小男孩叫晨露,是魏爱的小伙伴,到河里摸鱼淹死了,魏爱一想起他淹死的样子就吓得睡不着觉。那天夜里晨露来找她了,他的脸色煞白——她的脸色和他一样——,眼神凄凉,用冰凉的小手拉着她说:“跟我走吧魏爱,你也要死了!”魏爱木呆呆的像梦游,说:“让我换个衣裳······”她穿上过年才穿的大红衣裳,规规矩矩的地躺在床上,心中麻木寂然,静静地等待死亡······慢慢地倒沉睡入梦了。

······这是一片殷红的大海,恶浪滔天血光炫目,涛声震耳欲聋,魏爱像一片叶子被浪头高高举起狠命摔下高高举起狠命摔下,她高声尖叫拼命呼救,然而万里无人影长夜无尽头······忽然一道光亮不知从何而来,不一会儿便碧空如洗白云如羔羊,奇怪的是天上并无太阳,一只小鸟在天上盘旋,虽然小鸟不能像太阳一样放射光芒,但魏爱深信光明是它带来的,如果小鸟不来她的世界仍将是无边的黑暗。这只小鸟绝非世间之物,它的羽毛的颜色变幻不定,一会儿全身洁白如雪,一会儿又变成一个又红又亮的火炭,它的叫声清脆婉转抑扬顿挫,美妙无比,像月光像清泉像美酒像火焰。魏爱仰着脸呆呆地望着,突然间发现,周围凶险莫测的殷红的海洋变成了一片鲜花的世界,那花朵都如石榴花一样红灼灼的,在和煦微风吹拂下,花海荡漾起道道红艳艳的波纹, 浓郁的花香 熏人。小鸟轻轻着扇翅膀,围绕着魏爱飞舞,她也如柳絮一样轻轻飞起来了,她感到自己是被花的香气托举着,想往哪里去只需划拉一下手臂。玩够了,魏爱方落到花丛间,向那鸟儿招手,那小鸟竟大胆地落到她的掌上。她捧着小鸟仔细打量,只见它高昂着脑袋,嘴喙尖厉,眼睛里白多黑少,黑眼珠子靠上,身上的颜色像变幻的彩灯一样,一会儿白得耀眼一会儿红得灼目。

“你叫啥名字,可爱的?”魏爱轻轻地问。 “啾啾啾,”小鸟答道。

“你从哪里来,为啥要救我?”

“啾啾啾啾,”

魏爱红着脸笑了一下,深感自己太笨了,小鸟的话一句听不懂。

“啾啾啾,啾啾啾啾,”善解人意的小鸟用翅膀比划着,更为详细地叙说道 。

魏爱惊讶地瞪大眼睛,心中感叹这真是一个小精灵,是只神鸟,来自那云霄间的仙界,只可惜她破译不了小鸟语言的密码,干着急听不明白它说的啥意思······

正在这时传来一声鸡鸣,掌上的小鸟化作一道气儿,被魏爱嗖的一下吸到肚里······魏爱惊悸一下,猛然睁开眼睛醒了,只见窗外已是旭日高照。她像是失去了一件宝贝一样怅然不已,情绪低落四肢无力,觉得一切都是虚幻,闭着眼睛不 想起床。突然魏爱用双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她觉得她的心房里有动静,里面抓抓挠挠,酥酥的痒痒的,好像那只小鸟在筑巢!再屏住呼吸侧耳细听,隐隐地听得见小鸟那熟细的啾啾声!······

啊——小鸟原来没有走,在她的心里安家落户了······自此以后,魏爱从身体到内心都发生了完全彻底的变化,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新人!魏爱心中明白,这一切的变化全是心中那只神鸟的功劳;真没想到,那只神鸟有如此大的魔力,不但把她从一个野丫头变成一枝花,而且将她莽荒 的内心开辟成了一泓清纯的湖水,春波荡漾······

魏爱的眉眼本就俊俏,却是被野性掩盖住了,黑红的小脸蛋儿紧绷绷瓷实如铁,那天早上她一照镜子,却发现里面一张小圆脸皎白如满月,散发着光辉,却又泛出艳艳的胭脂红,两只大眼睛水灵灵的,像一泓春水,闪烁着柔柔的波光······

这是谁?这个小美人是谁?!······这断乎不是自己,她认定自己从来都是一只丑小鸭。她睁大眼睛,又用力眨巴两下,镜子里仍是小美人,清清亮亮,触手可及,哪里有丑小鸭!她又扭脸扫一眼自己的屋里 ,哪里有第二个人影?!·····

而且,自己扭脸儿她也扭脸儿······那么,镜子里的小美人就是自己了?这当然不会有错了,千真万确真是自己······魏爱眼睛亮亮的无声而笑,露出莹白如玉的牙齿,脸蛋儿涨得红红的 。她伸出纤纤的食指轻轻按了一下脸蛋儿,暄软而 又富有弹性,像刚出锅的喧腾腾的白面馍,又滑腻如玉······只是这种美太张扬太惹眼了,怎么好意思出门儿······她用双手蒙住了热辣辣的脸蛋儿······她萌生一种强烈的渴望,想在脸蛋儿上搽上珍珠霜化妆品,让它散发出好闻 的香味儿,比她大一点的女孩身上都有那种清香。可是魏爱翻遍自己的抽屉柜子,哪里有半点儿化妆品,倒是翻出了弹弓和一堆玻璃球,她很生那个以前的顽劣的丑小鸭的气,抓起那些玩意儿狠命扔到垃圾堆上!

魏爱的身材也变了,以前矮墩墩的,现在出落成了细高挑,胸前也鼓起了两个小莲蓬。夜间在被窝里,两手放在两个小莲蓬上,感觉到它们在一点点地膨胀、丰盈,心中充满了羞涩的喜悦。她一个人偷偷到镇上,买了两个精致的乳罩,上面绣着翩 翩起舞的蝴蝶。

平静的小村庄不再平静了,波澜迭起暗流汹涌,那些嫂子大婶大娘们对魏爱的美貌交口称赞,女伴们又羡慕又嫉妒,小伙子们的目光变成了汹汹的火焰。那帮满怀羞辱的秃头小子原本弃她而去,但不久便又争先恐后来朝拜这个女神了;不过他们已不再是讲义气的哥们了,而是各怀鬼胎勾心斗角。在小伙子们追光灯一般的目光中,魏爱的小脸红喷喷的,像在春风中展露笑靥的桃花,她很喜爱施展一些妩媚的小伎俩,但又显得高不可攀;小伙子们饱受折磨,有两个心事重的,都快疯了。魏爱觉得她心 中的神鸟太活泼太顽皮,因为她常常是身不由己的。

魏爱也是神魂颠倒不分昼夜沉迷于梦中,常常一个人一坐大半天,手支下巴,陷入无边的遐想,勾画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描绘她和他之间发生的缠绵悱恻的故事,或羞或痴,或喜或悲,或笑或嗔······有一件小事常常使魏爱后悔不已,读小学时班里有一个帅气的小男孩——现在人家考上了北京的电影学院,学表演——和她同桌,两人常常因为你占得课桌面积多点儿我少点儿而像小公鸡一样斗架,那小男孩脸上常像鸡挠过一遍一样哭哭啼啼,现在她常常责备自己何必要寸土必争,为啥自己的爪子那么锋利,如果是现在,她会幸福地让出整个课桌······

魏爱哪一天不见那神鸟,心中便空落落的,每天夜里她都要到梦中寻找那小鸟,相伴相随,听它啾啾唱歌,看它在空中舞蹈。她发现神鸟从不吃东西,喂它大米麦粒,它看也不看,有一次她摘下金耳环放到它的嘴边,小鸟浑身一哆嗦,嘎地怪叫一声,嗖的飞跑了,她赶紧收起了金耳环。但小鸟也饿不死,健康而有精神,渐渐地魏爱才看出些门道,小鸟常常站在高高的树枝上,餐清风饮玉露,······她方才明白,原来这小精灵是有洁癖的。那神鸟还有一个特点,特别害怕寂寞,寂寞像慢性毒药 一样,足以把它毒死,魏爱将小鸟捧在掌中 ,看它抱着翅膀缩着脖子,低下脑袋闭着眼,病恹恹地摇摇欲倒,忧心忡忡焦急万分······有一次有一只和神鸟一模一样的鸟儿——从它那粗犷健朗的叫声中可以判定它是雄性 ,而魏爱的神鸟叫声则是 清脆婉转娇柔妩媚的,是雌性的——在空中盘桓,魏爱的神鸟立即活力四射,意气风发星目闪烁,身体一挫弹到空中,像铁屑一样“嗖”地被吸了过去,它们像火炭一样上下翻飞互相缠绕,直搅得平静的天地间波涛汹涌烈焰翻腾,天也旋地也转;它们的二重唱清脆嘹亮婉转动听,珠联璧合天衣无缝,如奔腾的江河,如欢快的小溪,如深沉的大海······那只雄鸟消失了,魏爱的神鸟又回到她的掌中,丧魂失魄,恹恹欲毙······

很多时候,神鸟的心和魏爱是像通的,所以神鸟的寂寞会像电流一样传到魏爱的心中,她觉得生活中的一切完全变了样,金光四射的太阳也是黯然无光的,世间小鸟的欢唱是噪音,湛蓝无边的天空是一片死海 ,简陋的家院就是一个蜗牛壳。她原本觉得小小的村庄、村外的田野、从村边流过的引黄灌渠就是一个广阔、有趣、神秘的世界,现在觉得这个小世界简直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干土坷垃,自己呆在这里会夹生闷死、委屈死的······魏爱变得忧伤悒郁,烦躁易怒,沉闷发呆,无故啼泣······她的母亲甚为忧心,女儿不思茶饭,小脸越来越憔悴,是不是得了啥病······父亲则不耐其烦,向老伴说:“这个妞啊,衣裳一天三换,化妆品买一大堆,还是对付不住她,这么作,干脆找个婆家打发她出门得了!”说媒的你来我往早已把魏爱家的门槛踢成了平地,可是魏爱心高气傲,那么一大堆媒茬儿没一个看得上。于是魏爱最终决定加入外出打工的队伍了,一来挣个钱,而来换一个繁华热闹的大世界,救活神鸟,也救活自己;只要神鸟唱起歌来,她就能幸福甜蜜地生活了······

第二节

新年过后,农村的打工大军又背起行囊向城市进发了,魏爱也加入了打工者行列。魏爱是第一次出远门,离家前她母亲喋喋不休告诫她不要上坏人的当,严防小偷,并讲了好几个年轻人外出打工上当受骗的例子,活生生的,魏爱不免有些六神无主,出远门打工的前景被蒙上一层神秘的、冒险的色彩。当魏爱背着沉甸甸的大行囊——她是个爱美的女孩,日用品本就多,她母亲考虑得过分周到而至于繁繁琐琐,往行囊里塞些这塞些那,好像里面的空间是无穷大的——来到县汽车站候车厅时,里面的人黑压压的,闹哄哄的,不但把一大片连椅占得精光,还有很多人站着,有些则坐在自己的行李上。她四下望望,徘徊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准备放下行囊站着歇一歇又酸又僵的腰板。

“你叫······魏爱吧?我在那边占了一个座位,你去坐那儿歇歇吧······”

突然有一个男青年向魏爱说道,魏爱瞪大眼睛瞧了瞧他,不认识;这个男青年个子不高,很壮实,大嘴巴小眼睛,笑得傻乎乎的,脸涨得红红的像喝了些酒······也太亲热了,无缘无故的······

“我是旺艾庄的······以前见过你······”

“ 噢------”魏爱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旺艾庄和魏爱的村紧挨着,相距二里路;平时向魏爱献殷勤的小伙子多了去,一切都平平常常。“你不坐吗?”

“我坐了好一会儿,坐得屁股疼······”男青年夸张地活动着腰肢说。

魏爱微微一笑,拉着长腔,用娇滴滴脆生生的声音说:“谢——谢——”

男青年让魏爱从肩上卸下行囊,自己帮她拎着,不由地说:“呵,背包好沉啊!”带着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前,从座位上拿下自己的行李,让魏爱坐下。魏爱坐在连椅上,用手抚摸着肩胛,轻轻长嘘一口气。

“我姑家就是恁庄的,还是恁家的邻居······我姑就是盼盼她妈······我去姑家,见到过你好几次······我叫薛化······”叫薛化的年轻人微微有些气喘,不免有点紧张,但是肚子里的话汩汩涌出,嘴巴不由自主。

盼盼她妈的娘家侄······叫薛化······咋这么巧呢!巧死了······魏爱不由自主地格格格笑起来,用小手捂着嘴,脸像红布;原来,盼盼她妈曾多次到魏爱家为娘家侄求婚,魏爱见也没见她娘家侄一面,魏爱的母亲不当女儿 的家,都以“还早”“以后再说吧”之类的话婉拒了。

“你到啥地方打工?”魏爱问。

“温州,一个叫‘心爱’的电子厂·······”薛化两只黑亮的眼睛盯着魏爱说。

咦——咦——,俺不了俺不了······魏爱跺着脚摇着脑袋,脸蛋儿被烧成了绯红,一时抬不起头来,手捂着嘴哧哧地笑;魏爱要去打工的地方就是心爱电子工厂。她觉得心中的那个神鸟在闹腾,用爪子在轻轻抓挠她的心房,痒痒的酥酥

的,它在唱歌,原本冷肃的心中春潮涌动姹紫嫣红;它在跳舞,她的心怦怦怦跳的那样欢快,以前从未有过 ,欲醉欲仙;它点燃了她脸上的绯红云霓,她那美丽的双眸原本是熄灭的灯,只有玻璃蒙儿散发着漠然的光亮,现在也被通上电点燃起来了,又明又亮,晃人眼睛······那只小鸟可不是疯了!她用心中一只无形的手奋力制服小鸟,使它安生,泼冷水熄灭小鸟点燃的火焰。薛化太相貌平平,太平凡太不起眼,魏爱心中的白马王子可不是这个样子,他远在天边,非常神秘,他的相貌比她见过的 最美的美男子还好一百倍,他的音容笑貌说不出来的美妙,他的气质风度用语言形容不出······还必须是富有的······她心中猛然尖锐地疼了一下,她明白自己被小鸟啄了一口······

魏爱脸上的绯红消失了,她的脸蛋儿不但有玉石的美丽和质感,也像玉石一样缺乏温度,脸上的表情大方得体,用平静的声音说:“我也是要到温州的那家叫‘心爱’的电子工厂打工,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咱们既是老乡,拜托多多关照哦······”

薛化的心旌本已开始摇荡,可是来自魏爱的东风却嘎然而止,他很困惑,很失落,一时木呆呆的。

“你刚才说的啥?······你没出过远门,那没关系,有我呢,我会照顾你的!······我去过的地方多,在上海、广州都干过,”薛化回过神来,拍着胸脯向魏爱说。

“你今年多大了?”魏爱问。

“十九,”

“我今年二十了,比你大一岁,以后我是姐,你是弟,中不中?”魏爱摆出一副稳重成熟的样子,动着心眼儿,眸子里有两点狡黠的亮光闪烁。

“中,我以后就叫你姐。姐——”

“哎——”魏爱拉着长腔答应一声,不由地笑了。

在以后的旅途中,魏爱不但省心省劲儿,而且简直可以说是养尊处优,薛化像一个跟班、像奴仆、又像导游,行囊交给了薛化,她坐车累了可以安心睡觉,精神头足了可以和薛化聊天解闷儿,薛化告诉她车窗外是到了什么地方,有啥著名景点,想吃什么甴薛化去买。有时还免不了发一点小脾气,因为给魏爱买东西薛化却不要她的钱,魏爱把小脸一拉,薛化就乖乖地把钱接过去了。薛化显得精神亢奋精力出奇的旺盛,像铁人一样不知道累不知道困,有时魏爱劝他眯一会儿,他总是兴冲冲地笑着说:“姐!我不困!”至于为啥不困,只有他心里明白。

在薛化的关照下,魏爱很快就适应了异地的工厂生活,但是神鸟却闹起了情绪,深怪魏爱违背它的号召,很郁闷,魏爱尽力抵制着这种郁闷;等到她再到梦里寻找这只魂牵梦绕的神鸟时,却又常常找不到它。她很怕神鸟会飞走,怕得要命,它既然会从天外而来当然也会向天外而去;但又感到窃喜和庆幸,因为神鸟不但还在发出郁闷,而且她还感到白云的高洁、翠竹的气节、兰花的美丽,而这正是神鸟的品质;她脸上却又呈现出一种轻淡的笑容,这神鸟还真带点迂夫子的样子。魏爱在处理感情问题时依 旧我行我素,一点也不听神鸟的,窃喜和庆幸反倒使她胆子更大了。

魏爱很快就和一个叫镡旦的男青年打得火热,镡旦是厂里的业务员,本市人,有房有车。镡旦一见魏爱,顿时觉得他以前见到的无数佳丽、小姐都只是星星,只有魏爱才是月亮,他像进了迷宫一样不辨东西。虽然他口口声声称魏爱是女神,愿意一辈子跪在她脚下,爱她敬她,但他又象对待一个挂羊头卖狗肉的洗脚女一样轻挑又轻率,请魏爱吃了一顿饭,然后带到一个地方上床,一个晚上搞定。魏爱觉得自己一夜之间脱茧化蝶了,和那些打工的姐妹们有了根本的区别,脸上的神采和说话的口气和以前大 不一样了。

神鸟发出的啾啾声不再婉转动听,而是有些厉声怒气,就像人的愤懑之语,它甚至一度想离开魏爱的心房,不再在此栖息,不过它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它不再回避,而是选择了现身。

魏爱的梦境变得芜杂喧嚣了,在梦中,她成了醉鬼 ,一滩烂泥一样匍匐在地上,地上是污水黑泥的沼泽,臭气熏天,一群一搾高的小丑——那个嘴巴像赖蛤蟆一样咧到耳根、拿着指挥棒的叫贪婪,其余都是她身上能激起性欲的各种器官的快感幻化出来的魅影——:穿的大红大绿、涂脂抹粉,长得奇形怪状,在她的眼前、在她的身上狂歌乱舞,歌声粗鄙,动作下流不堪入目。魏爱像被两只无形的大手在狠命地抓痒痒,又像得了神经病的病人,张着大嘴哈哈哈狂笑不止,浑身颤作一团。突然一串清越的啾啾声传到耳边,魏爱抬起头望上去,在高入云霄的青松的顶梢,看到了神鸟那洁白的身影,像冰雪一样散发着凛冽的光芒,它只把歌声献给太阳和月亮,魏爱那疯狂的眸子闪过一丝理智的光芒,双手蒙面,将脸紧紧地贴在地上,这还不够,光想找地缝一头扎下去。那些愚蠢的小丑还在她的周围,在她的身上乱唱乱舞,魏爱并没有奋力而又剧烈地挥动胳膊横扫过去,让它们远远地滚开,她的耳朵支楞着,随着小丑们歌舞的节拍在微微颤动。

薛化突然害上了一场大病,这种病来势凶猛排山倒海,吃不下睡不着,不几天的时间,便双目凹陷颧骨高挑面色枯槁,如同一个骨髅一样骇人;神思恍惚目光呆直丧魂失魄,恰似一个泥胎土偶;动辄暗自垂泪,如瀑布一样绵绵不息,人们只知会失血而死,焉知 会流泪过度而亡!他们的班组长,那个大黑脸坚硬如石的家伙,骂薛化是废物,扬言要赶他滚蛋。魏爱也看到了这一切,她的高傲、幸福和快活暂时被置诸脑后,心如刀割万箭穿心,她也多次泪如泉涌,哭得双目肿胀如桃。有不少时候,神鸟主宰着她的心,她恨自己骂自己看不起自己,她多次想对薛化说:“忘掉‘姐’吧,‘姐’不值得你爱,”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一次 ,魏爱用手绢揩着眼泪,鼻子红红的,鼻翼一张一合,对薛化说:“姐知道你的心,知道你心里有多苦······”

只魏爱一句话,薛化便“哞啦”一声大哭起来,泪水如崩溃的水库,哭声如挨宰的老牛;他何尝想把自己当做一条小鱼丢到油锅里煎炸,谁愿意像点天灯那样长久地折磨自己,只有傻子才会亲手把自己送进墓坑,但是他心里也有一只神鸟,它只钟情于魏爱,一根筋,死犟!他在梦中曾看见神鸟飞进魏爱家里,带出一只和它一模一样的神鸟,它们以湛蓝如洗的天幕作地毯,在上面唱啊跳啊······

“别哭了弟,啊?姐求求你······”魏爱一边不停地用力檫着自己涌泉一样的眼泪,一边说道:“姐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小妩和小圆,是俺班组最漂亮的俩女孩,你相中哪个了,姐给你说去······”

薛化用绝望的目光盯着不远处绿树丛中一根枯死的老木桩,无声地叹了口气,用冰冷生硬的口气说:“不要女朋友······”他心中的神鸟孤傲地高扬着头颅,他知道自己的苦难还远远没受够,业根孽债深重。随即他又用温柔的口吻说:“姐!你真好······我孤身在外,只有你心里挂念我、心疼我······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姐,我是你的亲弟!······你结婚那天,我给你当娘家人,护着你,不让那些莽莽撞撞不知轻重的小青年欺负你;我这几个月的工资都送给你,作礼钱···· ··然后我就打车回咱老家,去少林寺当和尚,天天烧香念佛,求观音菩萨保佑你大富大贵、多子多福······”

“嗤啦”,魏爱的心被神鸟的爪子抓得粉碎,鲜血淋淋;它的爪子太厉害了,就像老虎的爪子,藏着勾刀利刃。魏爱惨叫一声,“哇”的放声大哭起来,喉咙里冒出一股腥味儿,不知是不是要吐血……神鸟太可怕了,她恨不能跪在地上祈求神鸟:“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求求你 !!······你走吧你走吧,赶紧走快点走,走得越远越好······”薛化也被魏爱吓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赶紧上前扶住魏爱,手忙脚乱地拍她的后背,问她怎么了。

经过这一次劫难,魏爱对她的神鸟恨得要死怕得要命,心里悻悻地骂:“这个小东西!还翻了天不成,把本姑娘管得死死的······我就不信治不了你!”当天夜里,魏爱偷偷带着一个铁笼子入梦,又去找神鸟,神鸟毫无防备,被魏爱一把抓在手中,抓的紧紧的,投进笼子。神鸟在笼子里乱冲乱撞,啾啾啾大声喊叫,目光中充满了怨恨和桀骜不驯。“嘘、嘘、嘘!”她撮起嘴唇连连作声,作着鬼脸,向它说道:“狠心的小东西,叫你也尝尝我的厉害!······哼——你管得了我吗你管得了我吗?叫你眼睁睁瞧着······”

由于神鸟拒不配合,在和镡旦的交往中,魏爱一直是以假睫毛、搽粉、假笑、装嗲博取他的欢心的,由此她一度产生了虚妄的傲慢,觉得离了神鸟她也许会活得更好。但是,敏感自尊而又极其刚烈的神鸟又使魏爱的“好事砸锅”,让她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头次去镡家,乌黑锃亮的宝马车、价值不菲的连衣裙——这是魏爱花了半年的工资买的——和镡旦的吹嘘,都使魏爱醉熏熏的,如置身云端。但是一到镡旦家里,立即从云彩上摔倒了污水坑里,狼狈不堪!镡旦的母亲是一个大肥婆,足有二百斤,带着很粗的金项链,挺着鼓鼓囊囊的大胸脯,鼓着倒扣的大锅似的大肚子,两臂交抱,堵在窄小的门口,仰着一张大白脸,鼻空朝天,眼睛虽小,目光却像锥子一样尖厉。魏爱脸上的笑容原本像水平仪里跑动迎合的水银一样灵活,此时也变成了缺油生锈的轴承。她的心惴惴不安,突突突地直跳。镡母审视了一大晌,撇了撇嘴,才微微侧一下肥胖的身躯,留出一道小缝,用鼻子哼道:“进来吧······”

这个宝贝儿子让镡母又恼火又头疼,他在外面怎么玩都可以 ,问题是老犯浑,上次领回家一个狐狸精一样的洗脚妹,要娶她做老婆,镡母当即严词斥退了那小婊子,现在又领回家一个打工妹,说她是天仙下凡······瞧这从土坷垃里爬出来的小妞,涂脂抹粉花枝招展香气熏人,妖里妖气的,这能是正经打工的?······

屋里充斥着恶臭,令人作呕,魏爱不由皱起眉头,却又忙舒展开来,偷偷用目光四处搜索一下;屋里当然不可能有死猫死狗。房顶和四壁都是金灿灿的,像地宫;迎门靠墙是一个油绿色的厨柜,正面烫着金色字母, 上面放着神龛,里面坐着一个金色的托着元宝的财神爷,还有一个污泥色的什么壶,橱柜一侧是大冰箱,另一侧是黑油油烫金色字母的高高的衣柜;屋里有两张大圆桌子几张小桌子,大椅子八个,小椅子若干,五颜六色的,像塞得满满的杂乱无章的仓库,令人下不进脚。镡母像一个导游一样热心地向魏爱作着介绍:壁纸是日本货,冰箱是德国造, 橱柜产自美国,大衣柜是从英国买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桌子、沙发和椅子,也都来自欧美不同的国家。尽管镡母极为肥胖,但她却像一个气球一样溜着地面来回飘动;其实她也就是一个人形气模,体内的气压来

自屋内各色名贵摆设,如果没有那些摆设,她也就成了一张皮,软塌蹋地瘪在地上,提不起来。“我睡的那张大床是从英国买的,价值十来万元,可惜不能摆在客厅······”镡母又满脸遗憾地说。魏爱瞪大眼睛,满脸惊羡的神情,嘴巴大张像用棍儿支着 合不拢,只好用手遮住。作为压轴节目,镡母重点介绍了金边污泥玉壶,这东西让魏爱疑惑重重而又不敢轻下结论。“这污泥玉金边壶,是从美国淘来的,价值连城,原本是美国一个大土豪的溺器,小便进去后声音会变成美妙的音乐,气味也不臊了,变成香味儿······现在这两个功能都丧失了,坏了······”镡母红光满面,如醉如痴,她又想起她捧着这玩艺儿下飞机时,无数的人簇拥着她以图大饱眼福,又有那么多人趴在地上对着她手中的溺器和她本人顶礼膜拜 ······“那尊小财神虽是国产货,也万不可小觑,那可是纯金铸就的······”

镡母很快完成了角色的转变,由热心的导游变成了女王,坐在一张高高的大椅子上,指着门口一张小的可怜巴巴的椅子对魏爱说:“坐吧,你也坐下吧!”魏爱还没回过神来,木呆呆的,像木偶一样坐下了。

“尝尝吧,那是榴莲!”镡母提高嗓门说。

魏爱浑身一震,惊醒过来,发现身边的小茶几上放着半碟榴莲。可找到臭味儿的源头了······不过榴莲果肉是金黄色的,这碟里的东西怎么发黑呢······

“怎么样,没见过啥是榴莲吧······这种贵重的吃食,全世界只有美国出产······谅你一个偏远背旮旯里出来的小柴禾妮,会见过啥世面?!尝尝吧尝尝吧,这是你一辈子唯一碰见的一次口福!”

魏爱涨红了脸,卑微的笑了笑,连连点头,拿起一瓣果肉,伸着舌尖舔了一下,干呕了一声,又用舌尖舔了一下,干呕了两声······榴莲变质了,发臭了,她心里嘀咕道。魏爱只好又把手中的果肉放到碟子里,惭愧地笑道:“姨!我福薄·······”

镡母连撇几下嘴,发出很响的啧啧之声,收起了自己的盛情。

“小妞!你现在必须老实交待你是咋迷住我儿的心窍的!你想过没有,我们是啥条件,你是啥条件?!”镡母像一个铁面无情的大法官一样说,“你拉他上过床吗?上过几回床?在床上你是不是像一个小婊子一样下流无耻?”

啊呀呀 !这头大肥猪、疯狗婆娘······魏爱感觉到神鸟在她胸中释放出泼天怒火,蹿跃的火焰冲击得她全身发抖,呼啸声震得她耳朵里嗡嗡嗡响成一片,她的脸被烧得像火炭通红发亮,她的双目也像火焰喷射器似的丝丝丝喷射着毒焰,她挺着腰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 几乎要抓起那碟腐败变质的榴莲摔到镡母那可恶的大白脸上去······哎呀哎呀,糟糕糟糕,要坏事要坏事······魏爱连声暗叫着,惊慌失措地用心中的大手将神鸟按捺住,泼灭心中的大火。“咦——咦——,看阿姨 说的!俺可是良家妇女,一个小闺女家,连啥是小婊子都不知道······”魏爱拱着腰低下头,扭着身,陪着笑脸,贱声媚气地说。

镡母原本被魏爱的怒火吓破了胆,瞪大小眼睛,面无人色,几欲抱头鼠窜,魏爱的卑贱和低三下四不但使她的肥硕的臀部重新稳坐在椅子上,更使她羞恼异常,怒气冲冲地指着魏爱,大声质问:“小狐狸精!装啥装?!你敢保证你是处女?你敢保证你的处女膜完整?你敢让我带着你到医院检查吗?”

“这······那······”魏爱嗫嚅着,眼珠子正转三圈倒转三圈,又去瞅镡旦。镡旦只是坏笑,做鬼脸。

“啪------”随着一声剧烈的炸响,镡家的窗玻璃像被一颗愤怒的子弹击穿一个大洞! 魏爱大惊失色,知道关神鸟的铁笼子被烧毁了,神鸟窜了出去!

“谁?!谁家的小崽子······”镡母像一只愤怒的大肥鸭一样跑到窗前,打开玻璃窗,伸出脑袋四处搜查,她家住的是二十二楼,毗邻的高层楼房也很安静。镡母又把狐疑的目光转向室内。

魏爱忙垂下眼帘,脸色煞白,上眼皮不住地跳动,用尖细的嗓音吭吭吭不住清喉咙,用手在崭新的一尘不染的裙子上上上下下来回弹着。

镡母直直地盯着魏爱足有一分钟,渐渐地面无人色,这小女子确实没投什么东西,但那玻璃“啪”的一下就粉碎了······她八成是荒山野岭来的狐狸精,荒僻野坟里钻出来的女鬼······镡母把儿子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嘴唇哆嗦着说:“小祖宗!好小爷!你快点把她请走、把她带走、把她拉走吧!千万千万不敢留她在家里过夜啊······”

镡旦把魏爱送到楼下,也翻了脸,说:“你真是一个穷到骨头里的土包子,当不成有钱人、上等人,没救了!滚回你老家的穷窝子里去吧!”他又凑到魏爱的耳旁,猥亵地笑着,说:“小穷妞、小贱人,给咱说说,多少男人上过你、玩过你······”

魏爱一出镡旦家的门,神鸟就又回到了她的心里,虽然她垂头丧气的,她的腰杆突然挺得笔直,一甩手扇了镡旦一个大嘴巴,“啪——”的一声,像放了一个鞭炮一样响亮,在楼群间发出回响,回手又在他的脸上抓了一把,“嗤啦”一声, 魏爱尖利 的十指将镡旦的脸皮揭了下来,他的脸上血糊流滥的。

镡旦怪叫一声,双手捂着脸,连滚带爬的滚到电梯里,一面嚎叫;“妈呀妈呀,哎哟哎哟······怀来救我啊,妈呀妈呀······”

第三节

事后魏爱想,如果自己当时跪在镡母面前哀求,如果能使镡旦替自己说句话,如果······可是让神鸟一掺和,啥也别想了!再见到神鸟时,魏爱不由地高高举起巴掌,可是神鸟不躲不藏,高高地昂着脑袋,又黑又亮的眸子斜视着她,目光像冰刀雪 剑,尖利的嘴喙一张一合,发出响亮的啾啾声,酷似人的冷笑。魏爱放下了巴掌——其实她也没心打它——脸涨得紫红,她还从神鸟的眼睛里读出这样的意思:如果你容不下我,我走好了!魏爱双手捧起小鸟,扑通一声双膝跪下了,哭喊着哀求:“小鸟,我的神!求求你可千万不要飞走,原谅我吧,再救救我吧,你走了我可咋活······”

接下来的几天,魏爱成了坠入地狱负罪受刑的小鬼,神鸟挥舞着钢鞭——钢鞭是由悔恨、伤痛、自责拧成的——狠狠抽打着她的灵魂,昼夜不停,钢鞭带着可怕的啸声,直抽得魏爱皮开肉绽,满地打滚,没命哀嚎。她大病一场,卧在床上,奄奄一息。

薛化赶到魏爱跟前,只见她瘦削苍白,双目肿胀如桃,泪光点点,头发凌乱,忙抓着她的手问:“姐!姐!你病了吗?哪里难受······”魏爱双目紧闭,泪如泉涌,只是呜咽无语。“是镡旦欺负你了吗?······不要你了······”薛化很快

猜出了原因。“镡旦那个王八蛋!你可以不要他,他怎么敢甩了你······”薛化大叫着说。提起镡旦,薛化就双目喷火。那个胳膊像麻杆一样的家伙曾把薛化骗到一个角落里,凶相毕露地警告他:“不许再缠魏爱!如果再像发情的公狗一样追她,老子就找一帮人骟了你!”薛化愤怒地说:“那是我姐!亲姐!!”“啥几巴亲姐?!你看到你亲姐就像饿狼,光想上她?!······狗日的再敢不老实······”镡旦呲着牙骂道。此时新仇旧恨涌上薛化的心头,他用力握了一下魏爱的手,说:“姐!你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去撅断那王八蛋的麻杆胳膊,揍他个满地找牙······”说着起身要走。“站住!”魏爱一把拉住薛化的胳膊,“咱们出门在外,可别去惹事!”“没事儿!这鬼地方我早就呆够了,揍了那小子我再换个城市打工······”他试 图推开魏爱拉他的手。魏爱紧紧地把他的那只胳膊抱在怀里,两眼直盯着他的脸:“你走了我咋办?你不管我了吗?我可咋活下去······”此时在魏爱的内心领地,神鸟已成了拥有绝对权威的国王,它彻底涤荡了她的芜杂繁多的俗念,内心清明澄澈,坦坦荡荡;神鸟又在施展魔力,使魏爱的眼神、表情、一举一动、一笑一颦,无不饱含真挚柔情的汁液,使人倾倒。她的目光如饥似渴,直盯着薛化的眼睛,在那里执着地、长久地寻觅着;如果觅不到甘泉,她的生命将会枯萎,她将会活活渴死······薛化 迎着她的目光,他心中那只哑了多时的神鸟又发出啾啾啾的叫声,使他心弦震颤,那条鲁莽强悍的胳膊在魏爱温柔的怀抱里也成了温驯的小猫,他禁不住用手理了一下魏爱额前的乱发,泪水蒙住了他的双眼。魏爱扑到薛化怀里,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失声痛哭。薛化抚摸着她那波浪一样起伏的背,脸在她的发际间摩挲着,无声啜泣,虽是紧闭双目,却泪如泉涌。过了好一会儿,魏爱抬起头来,双目通红似血,直直地盯着薛化的眼睛,象揭露一个坏人那样满脸仇忾和鄙视——要搁在平时,以她的秉性绝不会如此,可此时是神鸟当家——说:“我已经失身,你嫌弃我吗?能原谅我吗?······如果你不原谅,我就毫无怨言地去死!”薛化紧紧搂抱着她,他的怀抱像火一样热,胸襟比大海还要宽——他原本是一个心眼儿不很大的一个人,可此时他不由自主——毫不迟疑地说:“过去的事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不值一提!”“还有,我不该让你叫我姐,其实我比你还小一岁。”“这句话倒很重要!”二人又紧紧地抱在一起,四目热泪奔流;她和他都奇妙地感觉到,流泪也可以是一件很畅快的事,心中是如此豁亮、

辽阔与宁静!

此后的大半年时间里,魏爱和薛化相处亲密无间,如漆似胶,转眼就到了那个令两人终生难忘的夏天。

那是一个难得的休息日,工友们有的上街有的在寝室睡觉,魏爱对薛化说:“咱们整天在车间干活儿,就像磨道里的驴,今天可该放松放松了,天气又好,咱们可别辜负了这时光,到野外爬爬山吧,好好撒撒欢!”“中!就去爬山,”薛化响应道。

这是一座很高的山,山峰直插云霄,和蓝天上洁白而又峥嵘的云山连在一起;这又是一个旅游胜地,山半腰有一个天池,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在举着小旗的导游带领下到天池坐游艇、游泳、拍照。魏爱的野性又上来了,拉着薛化的手离开了游客队伍,踏上一 条羊肠小道,盘旋而上,走着走着连路都没有了,便扒着石头攀着小树茅草彺上爬,终于到了山峰下面。山峰像擎天柱,直插云霄,笔直陡峭,四壁如刀削斧砍,亿万斯年从没有人上去过。魏爱仰着脸瞧了好大一晌,大气不敢出,伸了伸舌头,又往下瞧了瞧,但见偌大的天池变得篮球场那么大,游客们变成了五颜六色的小蚂蚁。薛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坐在石头上,说:“歇一会儿就下去吧,”魏爱又抬起头,久久地望着山峰,笑着说:“要是像小鸟一样会飞就好了,就这样······”说着伸长两臂,往下扇着;这么一扇,身体竟离开地面飞起来了,而且扇得越快飞得越高。“天呐,太神奇太美妙了!”魏爱在半空中高兴得大叫,心中感叹,只要有了神鸟,就无所不能!“你也试试,你肯定也行!”她向薛化大声说道。薛化从石头上一跃而起,学着魏爱的样子,果然拔地而起。“快点快点,追上我------,”魏爱大声招呼着,两人一上一下,先后飞到了峰顶。峰顶和崎岖连绵的云山连成一片,魏爱尖叫着踏上了云山,一蹦多高,在上面奔跑,薛化紧随其后。魏爱紧扒云石,屏着呼吸伸着脖子往下瞧,但见天池变

成巴掌大一面小镜子,游客们小得一点儿也看不见了!来到一大片平坦的云石上,两人坐了下来,观赏连绵无际的皑皑云山,沐浴着仙风,仙风涤荡着她和他的心灵,两人的呼吸不再是世俗的浊气,而是清爽如风,馥郁如兰。魏爱躺在云石上,那云石虽则是石,但一点也不硌得慌,“好舒服的一张大床啊,你也快来躺下吧······”话语跑出口腔,魏爱才忙用手把口掩上,愣愣地望着薛化,心儿突突突的像兔子一样一蹦大高,薛化也直直地望着她。在那一刻,她和他心中的神鸟不约而同的变成了火焰的颜色,翻江倒海呼风唤雨,彻底疯狂了!魏爱觉得她的血液一下子变成了奔腾的江河,雷霆万钧,发出的呼啸声震聋了她的耳朵;她的血液又像火焰,使她身体的每一寸土地都燃烧起来了;她在发抖,既是冲动又是害怕,她像干柴,激情的火焰在她身上欢腾跳跃,会把她烧成灰烬的!她的目光焦渴与恐惧相交织,是发了狂的,尖叫一声:“薛化救我······”滚到了他的怀里。薛化的情况和魏爱差不多,但他又要救魏爱,死死地搂着魏爱;实际上他的行动已分不清是救她还是让她救自己。想想看,两股激流相撞,激起的巨浪更比天高,两团火焰合拢,声势陡增百倍!两人死死搂抱在一起,轰轰隆隆滚过来又滚过去 ;她和他被幸福快活的巨浪甩到了天上,如醉如痴,但两人头脑中残存的意识又告诉他们:快活过头就是死亡;死亡原来是如此美妙醉人,向死亡冲刺···· ··云山像地震一样剧烈摇晃,云石哗哗啦啦都崩塌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两人都躺倒不动了,像死人一样。魏爱先睁开眼睛,转动眼珠,发现不但自己好好的,薛化也安然无恙,又伏到薛化怀里细声细气啜泣起来······最后魏爱和薛化手 拉手静静地躺着,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蓝天一碧如洗,静谧深邃。

在天池上玩乐的游客看到天上出现了美丽的奇观,成团成片的白云很快变成了火烧云,红红亮亮,如火如花,地上撒满了玫瑰红,太阳像白纸剪就,粘在天上,苍白无力;此景一直持续了足足一个钟头。人们有的望着天空发呆,有的欢呼,纷纷拍照。第二天当地的电视台报纸等媒体都对那天瑰丽的美景进行了大篇幅报道,可惜专家学者都是从科学的角度探讨、诠释这种奇妙的天气现象的。

有的时候神鸟作出的举动完全不可思议,堪称乖戾!有一回魏爱正和神鸟相伴嬉戏,它突然飞起来,落到头上的树枝上,白多黑少的目光牢牢地盯着她,审视她,目光罕见的冷峻,魏爱摸不着头脑,心里发毛。突然,神鸟的嘴里吐出火来,像火焰喷射器一样,一团烈火瞬间将魏爱围裹在里面,跳跃的火焰发出可怕的呼啸,温度有万千度,炙烤得她灵魂出窍。“不要不要,我不要燃烧······”魏爱用双手捂着眼睛大叫着。也奇怪,跳跃的火焰竟像蹦蹦床,只把魏爱橡皮球一样颠着,最后抛到火外去了,魏爱完好无损;原来那烈火也随人意,你愿燃烧便燃烧,不愿便罢。魏爱缩成一团,满脸冷汗,筛糠一样发抖,上下牙齿打斗不休,发出一串得得得的声音。神鸟又将火焰吸到嘴里,收入腹中,高昂着头,睨视着她,目光寒冷如冰!

第二天,见到薛化,魏爱便将梦中遭神鸟火焚的事告诉了他。“昨夜我也梦见神鸟用火烧我!······我也是逃脱了,”薛化满脸劫后余生的喜悦。 “以后咱们可得提防着点!”魏爱心有余悸地说。薛化沉思了一会儿,说:“爱,神鸟不会是恶意吧,钢不是越炼越纯吗?”魏爱伸手在他身上打了一下,“傻!蠢!你以为你是孙猴子······不把你烧成灰才怪!”

第四节

最终,神鸟还是离开了魏爱,永远地飞走了,在魏爱和薛化进行了一场激烈的冲突之后;关于那场冲突,魏爱是理直气壮的,坚信自己百分之百地握有真理,即使将来进入坟墓,化成了土,她也不改主见!

那是一个天气阴晦的中午,寒冷的北风在电线上、光秃秃的树梢上呜呜的悲鸣,在魏爱家乡引黄灌渠的半截残破的断桥上——此时将近春节,魏爱和薛化已回到家乡——长时间逗留着魏爱的身影,她时而盯着发出滞涩沉闷呼噜声的黄泥汤般的流水,时而焦躁地在断桥上翘首远望,时而走来走去。

魏爱和薛化正筹划着结婚,她却陷入了很深的纠结,一方面她盼着快点结婚,赶快建一个幸福甜蜜的小窝,另一方面她又像很多女孩那样,以结婚为筹码,向男方提高价条件。薛化还有一个兄弟,但薛家只有一所刚建的小洋楼,老宅还是三间破旧的薄皮瓦房。尽管薛父——那老头子嘴里噙着旱烟袋,吧唧吧唧眨着小眼睛——满口答应让她和薛化在小洋楼结婚,小洋楼也属于她和薛化,但他说得越好听魏爱越不敢相信,她看透了老头子的心事,他想用小洋楼哄两房儿媳呢!让薛化做出保证,他又抵着头闷着气,不敢放个响屁,结婚的事一时定不下来。“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她的脑海里固执地回荡着这句唱词,但是理智告诉她,神鸟是个没脑筋的,万不能听它的!昨天薛化的姑受其兄所托到魏爱家说项,把薛父承诺的条件又向魏爱父母说了一遍,魏爱的父

亲很高兴,当即答应年前办喜事。魏爱约薛化到断桥相会,就是让他咬个牙印儿,小洋楼到底给不给他们;若给就结婚,若不给就干脆散伙!

等了一个多钟头,魏爱感到自己快被冻成了冰棍儿,才望见薛化的身影,骑着一辆破旧的电动自行车,顶着风,沿着渠堤缓缓而来。

“你咋才来,几点了?!”薛化立足未稳,魏爱就沉着脸尖着嗓门大声质问。

薛化鼻子冻得红红的,缩着脖子,耷拉着眼皮,慢吞吞地说:“起床起得晚,电动自行车储电又不足,走得慢······”以前他见魏爱就像喝蜜,现在则不然了,彩礼钱魏爱就要了八万,比一般的行情要高得多,薛化被他父亲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是白眼狼;魏爱还口口声声非要小洋楼不可,明明不可能······

魏爱气狠狠地瞪着薛化,咬紧下唇,不说话;薛化移开目光,去看那司空见贯的田野。一时冷场了,只听得见刮风和流水的声音。

“昨天,老头子托你姑到俺家,承许把小洋楼给咱们······”过了一会儿,魏爱终于开口了。

薛化看了她一眼,脸上浮现一丝笑影,摇了一下头,又把目光移向田野。

“咱们给他来个将计就计,在小洋楼里一结婚就占住它,死也不挪出去了,谁敢往外扔东西就和谁拼命······”

“我可不去丢人,再说,我一个做哥的会忍心看弟弟娶不上媳妇儿?”薛化脸颊上的咬肌有角有棱的凸显出来,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坚决。

“那你说咋办?让我跟你去住狗窝?没有房子你结啥婚?”魏爱跳着脚尖着嗓门叫道,瞪得像铜铃一样的眼睛迸出了泪花。“我告诉你薛化,没有房子咱们就吹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 吹就吹!我受够了,”薛化跨上电动自行车,一拧电门,径直走了。

望着薛化的背影,魏爱傻脸了。这个狼心狗肺的穷光蛋!······她已经怀孕三个月了,咋办······魏爱面无人色,双眼发出绝望的白光,死死盯着渠里的流水,桥墩下的激流打着旋涡,好像血盆大口,呼噜呼噜发出贪婪的喉音,她真想一头载

下去了事······但是魏爱的身体像磐石一样纹丝不动------神鸟施展出了定身法,那魔法有千钧之力!

薛化又回来了;离开时他边走边回头,最终这头倔强的公牛被他心中的神鸟牵住了鼻子,电动自行车乖乖地转身而回。魏爱听到了动静,心中舒了一口气,但是不回头,身影更加僵硬。薛化走过去,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说:“别离桥边沿这么近····”

魏爱猛地转过身,挥动着两个小拳头,像擂鼓一样,把薛华的胸脯擂得嘭嘭嘭直响,涕泪弄花了脸,可着嗓门哭叫着:“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走吧你走吧······”

薛化把魏爱搂在怀里,红红的眼睛里嚼着泪花,别了,爱情!将来他和魏爱不但没有小洋楼,八万块钱的彩礼钱都是借的,他爹把这笔外债也摊到了他和魏爱的头上了,他不敢说;看魏爱的这个样子,将来会有恩爱可言吗?先哄着她把婚结了再说吧··· ···

“我答应你,结婚后小洋楼归咱们······”薛化声音空洞地说。

魏爱抬起头盯着他问:“真的?”

“真的!我说话一句顶一万句,一点也不掺假!”

魏爱从薛化脸上看到了他爹的影子,也是边说边吧唧吧唧眨眼睛。她的心一下子彻底凉了,死了;神鸟啊,你把我害苦了······魏爱的脸上现出一丝冷笑 ,目光也闪烁起来,心里说:你对不起我我也对不起你!结婚后身体不会全给你,哪个男人有钱 跟哪个男人好······

两人在渠堤上分手了,一个往南一个往北。正走着,魏爱忽然觉得一股凉气刮风一样从她的口中一冲而出,继而在她的上方响起啾啾啾的鸣叫,这种异乎于寻常鸟鸣的声音她十分熟悉,她惊悚地仰面望去,但见神鸟在她的头上盘旋,它是如此的洁白,以至于身上发出了雪亮的光芒,极其强烈,像氩弧焊一样刺伤了魏爱的眼睛!“啊------”魏爱惨叫一声捂眼抵头,听得神鸟啾啾啾叫着直奔西南的天际而去。过了好一会儿,魏爱刚要松开紧捂眼睛的双手,忽听得空中又有一串啾啾声自薛化离去的方向而来,从她的头上掠过,魏爱惊叫一声忙又捂紧双眼抵下头,那啾啾声也直奔西南而去——这是薛化的那只神鸟——追前面的伙伴去了。魏爱放下捂着眼睛的双手,眼前却一片漆黑,感到自己坠入了黑暗的深渊······

故事又回到了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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