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王朝建业二年初春，位于楚国边缘地带的渭城正迎来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连绵不绝，正是黄昏时候，朦朦胧胧中有着说不出的软与平和。

而渭城的某间客房里却并非那么温软平和。

客房里是一位少年和一位身着青衫的儒雅先生。

少年正昏睡在床铺上，表情并不轻松，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隐隐有黑气在额头盘旋凝聚，身体不住地抖动挣扎着，想来是陷入了梦魇之中。

身着青衫的先生站在一旁，看到少年入梦的挣扎，不复之前的儒雅从容，眉头微皱：“这么快...又来了么...”

同时先生指尖缓缓有光点浮现，温暖和煦，向少年的额头慢慢聚拢过去，要以之抵御那眉间的黑气。

少年意识恍惚，脑海的光景一阵变换。

面前一片荒凉破败，更远处望去，是一棵巨大参天，巍峨挺拔的古树，遮挡住整个视线，直插入云霄之中，古树上如这脚下的土地一般荒凉破败，断枝枯叶比比皆是。

树根盘踞四散，粗糙得如同地上的泥土沙石，不复生机，绵延扭曲伸向四面八方，树下的河流尽皆干涸，沙土中露出零碎的船只的残骸。

一阵大风卷着黄沙刮过。

上层的沙土被吹去，被掩藏的骨骸浮现，有巨大绵长的异兽，也有人形的骨骸出现，密密麻麻，嶙峋不一，都昂首看向古树的顶端。

血肉不在，神韵留存。

少年有些惊惧，顺着视线望向古树之上，只见越来越多的黑色雾气状如鬼魅邪魔顺着树干向下袭来，只一瞬便要将他淹没，同时嘶吼着“来，接纳我...你我本一体...来...”

正当少年不停地挣扎，想要逃离这个世界之际，天空之上仿佛光芒普照，划破了黑色的迷雾，照耀在少年的身上，照亮了整个世界。

光芒形成了一道赦令，聚拢了所有的黑色雾气，将之净化消散。

少年喘着粗气，醒了过来，向着身旁的儒雅先生断断续续地道：“先生，我又梦到了，巨大的古树还有...黑雾。”

那先生姓魏，在少年醒来时便已经将指尖的光点散去，神情变回了之前的从容，此刻听到少年的话，平静宽慰道：“没事的，星寒，那只是梦而已。”

少年听了魏先生的话，虽然仍旧惊悸，心情却好了不少，晃晃头把刚才的一幕幕要甩出记忆中去。

这少年名叫魏星寒，是先生所取的名字，那位身着青衫的人就是先生，先生当年看着腰间悬挂的剑，道，剑上星寒，便给少年起了魏星寒这个名字。

魏星寒并不知道先生叫什么，只知道先生姓魏，自己也跟着先生一样姓魏。他小时候曾问过先生叫什么，先生只是笑着摇头，让魏星寒叫自己魏先生。

魏星寒从床上起身，暂且忘掉这一连做过几次的梦境，走出房门，大口呼吸着清新朝气的空气，梦里的破败苍凉太过压抑。

雨点滴落了下来，打湿魏星寒的头发，又过了许久之后，少年捋捋有些湿润的头发，他才转过身来对着屋里故作轻松地嘟囔着，“先生，我这病能好的吧？”

少年心性当是如此，只当这梦是病症的缘故。

也许这种邪祟在某些程度上来说真是一种“病”。

魏先生听到这句话，眼底有些愧疚。那东西...他也无法彻底除掉，只能一次一次地封印，星寒，先生要给你创造出一个未来，一个任由你选择的未来。魏先生心里想着，平静的声音却传了出去，“不会有事的，星寒。”

魏星寒放下心来，跟先生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最信任的就是魏先生。

少年心性转向他方，他又有些失望，大概是觉得自己现在只能困在房间里，辜负了平日里街上的繁华热闹与应有的大好春光。

但要说这渭城，其实也并不算得上是繁华热闹，只是一个四四方方的边缘小城镇罢了，来来往往的行商车马在此驻扎，让这小城看上去有些喧闹，却是和那大楚的王都信陵城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屋内身着青衫的魏先生，容貌俊美极了，外人见了怕是要惊叹道，那京城最有名望的风流才子也不过如此吧。

这位先生随后站在窗前，手中拿有一卷竹简，对魏星寒平静道“星寒，别想那个梦了，既然今日有雨不宜出门，那便就在这屋里多读些书”。

少年闻言，面色一苦，头立马耷拉了下来，偷偷瞥了眼书生的脸色，连连摆手道，“先生，别，我这已经一连读了一月的书了，今天难得有时间休息，还是别读了”。

先生听了，倒也不强求，只当是少年人都有好动的天性，笑着摇摇头，翻开手中竹简，不再看少年。

魏星寒看先生没再要自己读书，心里偷偷乐了起来，想着又不用读书了。他这次将头探出屋外，仿佛屋外的一切都慢慢变得可爱了起来。那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心情好是看什么什么都好。

屋檐上的雨滴顺着瓦片滑落，在地上形成一小片水洼，雨滴打在上面泛起一圈圈涟漪，魏星寒看着这景，想的却是其他的事情。

魏星寒想起了这些年和先生一起的游历，他是个孤儿，就像话本小说里常写的那样，魏星寒是在一个雪夜被先生捡到，从此便和先生一道生活游历了。

不过先生很奇怪，十多年来，游历的地方多是像渭城这样的偏远城镇，至于这大楚的都城信陵或者其他繁华的都市却是一次也没有去过。

每次来往的行商还有那些走镖的师傅们讲的那信陵城“繁华逐风流”的景象都让魏星寒神往不已。可是先生确实没走过那些地方。

这次到渭城，也是次和先生一起的游历。不过先生这次却是强调了来办一件事情，这倒是以前所没有过的。

一想到先生，魏星寒便有些高兴，咧嘴笑了笑，他看向屋内，先生还在阅着竹简，魏星寒并不想打扰先生。

正当魏星寒咧嘴有些少年心性地傻笑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匆忙勾头望去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只见门外有几位身着粗布短衣的小厮正在向着各个客房急步走去。一位小厮看见了正在勾头观望的魏星寒，连忙走到门前道，“这位客官，我们客栈今天请来了京城里来的有名的说书先生陈老先生，他说的书那是叫一个好，这大楚哪个人不知道他陈老先生的名字，客官要是在屋里觉得无趣的话，倒是不如去大堂里瞧瞧。”

说起说书先生，小厮登时一脸神往，又自觉有些失态，讪笑着又向魏星寒说了一句“客官您要去就赶紧去吧，晚了可就只能站着听了，我这边赶快通知完其他客人，也是要去听陈老先生说山河传奇呢”。说罢，小厮便急匆匆地离去了。

“山河传奇…”魏星寒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可是从小跟着先生走过许多地方，每到一个地方最期待的便是这些说书人的故事，什么风土人情，什么妖魔鬼怪，什么神仙眷侣，多少荡气回肠的故事都在说书人的口中流露。

这个世界据说是真实存在着仙人和妖怪的，魏星寒最好奇的事就是这些关于仙人，妖怪之类的传闻。

因为魏星寒自己的身世，以及那个虚幻朦胧却又诡异的梦境，魏星寒很是疑惑，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修行者？那个梦境到底是虚妄还是真是存在的，魏星寒不明白，先生每次也是讳莫如深，很是奇怪。

魏星寒看着小厮远去，望了望大堂的方向，又转身看向先生，先生已经放下手中的竹简了，仿佛是早已料到魏星寒此时的想法，向他点了点头，直接道，“去吧，别入迷了。”

魏星寒也不知道为什么，先生从来不听这些说书人的故事，也不和魏星寒说这些故事，每次有说书人来时，先生总是出去游历或者就只待在房间里，魏星寒也想让先生一起去听那些精彩的仙人故事，但是先生都拒绝了，有一次先生多说了几句，告诉魏星寒说“人间人不谈天上事。”魏星寒并不理解先生的想法，但也不再去问为什么咯，先生能允许他去听，那也就足够了。

魏星寒别过先生后，就快步走向客栈大堂，大堂最前端是一个高台，高台不大，台上端坐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先生，老先生一袭长衫，坐在桌前，桌上东西很简单，只有一盏茶，一把扇子，一块醒木而已。老先生年龄虽然很大却依旧看着精神抖擞。

魏星寒进来时老先生正拿起一盏茶慢慢品着，另一只手放在醒木上，看着是要开讲了。

高台下面人很多，座无虚席，大家都在低声议论着，有彼此碰面相互寒暄道贺，也有互相炫耀自己听过的山河故事，大楚的小城里闲下来的人们仿佛把茶余饭后的交谈当成了惯例。

魏星寒眼神四望瞅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还空着的位置，有些靠边，视野还行，魏星寒很满意地坐了下来，向上稍微抬头就能看到说书的陈老先生。

陈老先生还没有开讲，魏星寒有些好奇地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在魏星寒附近的是几位青年人，大概是喝多了有些醉意，还在端着面前的酒杯。

其中一人瞥了一眼陈老先生，满是神秘的向桌子上的其他人问道，“你们可知道为何陈老先生懂得那么多的山河故事？”

在座的除了魏星寒外都是渭城里土生土长的人，平日里也都只在这边缘小城附近活动，哪里知道那么多的东西，都纷纷摇头等着这青年的下文。

魏星寒虽然和先生游历过不少地方，但陈老先生的确是第一次听说，也不知道这陈老先生的身份，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青年，等待下文。

这青年看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有些得意，咳了一声，却又低声对众人说道，“我也是从咱们城里的行商那里听到的，咱们这位陈老先生，”青年顿了一下，得意地看了眼众人又继续道，“据说原来在大楚的都城信陵城也是一个厉害人物，来咱们渭城时，城主还亲自迎接的呢”。

众人听了这话，都有些惊讶，不知道这陈老先生竟然有这么大的身份，不过众人片刻之后又有些了然了，不是京城里的大人物，又哪里知道这么多东西呢？众人再次看向陈老先生，老先生的茶还没喝完，但众人的眼神都变得崇敬了。

魏星寒也在这众人之中，不过他有些疑问，好奇地向那青年问道，“陈老先生身份这么厉害，那他为什么还要来渭城做个说书人呢？”

众人仿佛也被这个问题吸引了兴趣，纷纷看向青年，想要他给个答案。那青年哪里知道陈老先生的意图，看着众人的目光有些紧张，吞吞吐吐地说，“大概…也许…陈老先生是个怪脾气吧…”

众人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还想要再继续追问，“啪”的一声传来。原来陈老先生喝好了茶，拍着醒木准备开讲了。堂下的喧闹声立刻平复了下来，所有的听众们都抬起头看着陈老先生。

魏星寒刚刚的疑问没有结果，他也没有太纠结，坐正身子准备聆听陈老先生的故事。

老先生见堂内静了下来，也不废话，酝酿一下便高声道，“上回说道咱们这三座王朝，大楚，北燕，齐梁。今天咱们就来说说在咱们这大楚本土的圣地书院里发生的故事。”

一听书院二字，堂下的众人都沸腾了起来。

书院，他们是听说过的！

去过王都的行商们每每和渭城里的百姓吹嘘时，无不夸赞那书院真是大楚的读书圣地，那些读书人一出来便会进入大楚的朝廷中央充任要职。踏入书院，便是平步青云的起始。

又是一声惊堂木响，噪杂声消了下去，老先生继续他的故事。

“尔等可知，这世上是有着修士和神仙的？”老先生捋了捋胡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这台下众人。

修行人！神仙！这可又引起了轩然大波，渭城里是有武者的，有人曾亲眼见过城主府的亲卫一刀劈开人高的巨石，也有人听说过江湖上有人可以飞檐走壁横跨大江，但也就仅仅如此了，至于修士和神仙确实没听过了。

老先生继续讲，“实际上这书院的内院便是培养修士，外院便是培养咱们大楚的读书人…”

在座的大部分人已经信了陈老先生的话，今天的消息格外震撼，难以消化；也有些人将老先生的话当成故事笑谈，没有在意。

魏星寒也有些惊愕，仿佛一个崭新的世界正在慢慢展开，欲言又止，那些都是真的吗？魏先生知不知道修行呢？

魏星寒疑问极了，张口预言想要问个明白。

旁边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人注意到了魏星寒，连忙道，“小先生，你这是要干什么，陈老先生说书时最是容不得别人打扰，你这样怕是要引起陈老先生的不快。”

先生说过，有了疑问边要去琢磨，琢磨不透就要去问。而且魏星寒现在格外地焦急，歉意地向中年人道，“大叔，谢谢你，不过我实在是对这书院有些疑问，想要向陈老先生请教”。

中年大叔见没有劝动这少年，觉得这孩子有些木愣，也没强求，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这孩子…”后又继续投入到陈老先生口中的传奇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