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娃娃的脸。

阴雨连绵的吉山镇昨个刚放晴了，今儿又满天乌云寻不到边。刘张氏在灶房外头搬着小凳儿熬着药，旁边蹲着的男人是她汉子刘厚雄，虽说人糙了些可做起精细活道也不含糊，手里拿着拇指粗的铁棍山药正用刮片一点点的去皮，嘴里惯性的开始哼哧哼哧。

“沐姐儿这回竟是这样不懂事。”刘张氏嘴里念叨的沐姐儿，便是他俩的独女刘沐。前些日子被镇上王书生家退婚了，沐姐儿为了名声竟是在屋子里挂了三尺白绫自缢了。

提到这事刘厚雄也来气的紧，这王书生家定亲时说得好好的，生了娃子便可有个随刘家姓，谁知转眼王书生就搭上了镇上有名的土财主赵家。不光死气摆列的退亲，这退亲的由头也是气人的紧，说是他刘家非要让王书生上门子。

“哼，跳梁小丑罢了，咱闺女那是稀罕？明明是为了保全咱的名声啊。”刘厚雄叹口气，准备给女儿熬一道山药粥压压惊。

二两山药要洗净滚刀切小块，取一两猪肉剁茸，不加油将猪肉迅速煸炒是个技术活，饶是刘张氏这个妇道人家也没有刘厚雄做的趁手，不肖一会儿子就把煸干的肉末盛出来，又将猪肉末煸出的油另盛了去。刘张氏连忙起身取一只砂锅，将半盏白米洗净垫底，上铺一层山药大火煮开，小火慢炖半刻钟，后加入盐少许姜片三片青花椒十颗及煸炒的肉末，生怕刘沐挑嘴不肯吃，刘厚雄又丢了几颗虾米提鲜。又煲了半刻钟，刘张氏便将药和那一碗粘稠鲜香的山药粥一同给女儿送了去。

“沐姐儿，快来吃了粥。”刘张氏人还没进屋呢，声儿倒是先传了进去。

刘沐知道这是母亲给她留面子整理仪容呢，连忙坐起来，给自己披了件中衣“娘啊，您进来便是。”

话音刚落，刘张氏就进了门，将托盘递给她，才折身去关门。“快喝了药，再尝尝你爹爹给你熬的粥。”刘张氏将粥蛊的盖儿打开，只见山药雪白，米粒颗颗分明，肉末星星点点透露着些许诱人的粉色，更是能在蛊内发现一只熬的发胀了的虾米。

赶紧灌了药，尝了口咸粥。山药软糯透露些许暧昧的甜味儿，虾米熬开鲜香弹牙，米粒晶莹带着肉末顺滑无比。温度刚好，吃进嘴里，暖了胃肠。

“娘亲！”刘沐吃完粥竟是扑进了刘张氏怀里流出泪来“女儿以为再也见不到娘亲了！”她带着哭腔抽噎道“女儿腾空时脑子里满是此生还未报答父亲母亲，女儿不孝...”

刘张氏也磨了眼角，却也不敢哭出来惹女儿担心，只是红着眼眶喑哑道“你现在安好便好了，余的也不提了，你爹爹总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要什么公道，我只求爹爹娘亲身体安康...”她话还未说完，只听见厨房传来一阵锅碗瓢盆摔砸的声音。

刘张氏闻声竟是从床上跳了起来“相公！”她从床边跳起来，嘱咐了刘沐好生躺着，连碗都来不赢取走，便径直小跑了出去。

且不提刘沐如何，单说刘厚雄人生在世四十载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他名震江湖一把刀可不是白叫的，不过此从成了亲娶了刘张氏便从此收了心，不光隐退了江湖恩怨更是连拿刀的手也只拿切菜刀了。但这也不能成为女儿丢了亲事的理由！刘厚雄想到此处只觉气血在心口翻涌，一个控制不住内力竟是震碎了灶房内的锅碗瓢盆。只听见刘张氏叫了他一声相公，刘厚雄才后知后觉的收了功，自觉适才心魔翻涌，差点走火入魔。刘张氏前脚踏入灶房，刘厚雄抬头冲刘张氏扯出一个笑，还未出声便觉得喉中一股腥甜，一口血便吐了出来。

吉山镇的刘记菜馆关店了一日，第二日刘沐就径直爬起来想要开门，刘张氏哪里肯？相公还在病重，这要是开了门没有厨子坐镇，不肖几日也便失了客人。

哪知刘沐死了一回道想开了什么似的，也不再和刘张氏争论，头也不回的去了灶房。

灶房里还剩些昨日刘张氏用过的白米饭，半叶猪肝子，泡发的木耳。刘沐从柜子里寻了一小撮决明子用热水泡上，又将半页猪肝、三朵木耳、取了五根菠菜洗净切碎。怕过了午时，刘沐不敢耽搁加了清油少许将猪肝与青花椒一同下锅，炒熟。另起了个锅子挖了一勺子剩饭只将泡的热水倒了进去留下了决明子，又下入木耳，猪肝，食盐同煮，不肖半刻钟再加入切碎的菠菜翻搅两回，便可出锅了。

这道粥叫清肺明目粥，刘记菜馆善做咸粥，刘沐也耳睹目染的对咸粥有别样期许。又切了些佐粥酱菜，便让刘张氏把粥给刘厚雄端去。刘沐觉得倒也算暗示父亲她想撑起刘记菜馆罢。

粥的味道有些难以形容，五味子的味道是苦涩的却带着些轻微的回甘，好在猪肝鲜软木耳嫩滑菠菜爽口，也便抵消了苦涩带来的不适。刘厚雄一边品着一边想着女儿煮的这道粥是否也带这她自己的心情，虽是苦涩难言，但又被活下来的幸运所中和。刘厚雄品完了粥，便对刘张氏道“她想，便让她做吧，左右也是要继承饭馆的。”

果然日头刚过午时，刘张氏便从厢房里出来，拿着把铜匙走去开刘记菜馆的大门。

开锁的动作很慢，又是背对着刘沐的，刘张氏头也没回的喑哑道“我儿可要想清楚了，你这掌勺便是抛头露面的，爹娘不求你做个贵淑女，但求你平安喜乐。”

“娘亲焉知女儿继承菜馆不是喜乐？淑女便罢了，女儿做不来。”刘沐笑道，折过身拿着抹布便麻利的将座椅上莫须有的灰尘一一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