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如鬼哭。

浓墨般的夜色死死捂住了老熊岭的山脊，雨水不再是滴落，而是浑浊的帘子，被狂风狠狠撕扯、抽打。腐土混着烂叶的气息，被冰冷的雨水拍进每一个毛孔。

九具黑沉沉的柏木棺材，斜倚在断崖底下一处仅够避风、雨水却依然能浇透的凹陷里。粗壮的墨斗线纵横交错，在惨白闪电的映照下，像一张狰狞的巨网，缚着内里不祥的死物。黄豆大的雨点砸在棺盖上，噼啪作响，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得人心头烦闷又发紧。

白七夜贴在湿滑冰冷的崖壁上，黑衣早已吸饱了水，沉重地贴在清瘦却紧绷的身体上，勾勒出刀削般的肩线。雨水顺着他下颌利落的线条淌下，砸落在他扶着一具棺木的手背上，那手背骨节分明，被寒气侵得微微发白。他的眼神却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穿透雨幕，死死钉在不远处崖顶被风扯得左右狂舞的那杆“渡”字招魂幡上。

太静了。除了风雨声，这片绝地里不该有的死寂。

引魂铃挂在他腰间，纹丝不动。缠在手腕上的捆尸索，也感受不到往日哪怕最微弱魂魄的悸动。这九具从乱葬岗起出来的“客人”，据说生前是同闯滇缅古道的袍泽，染了怪病横死，浑身溃烂流脓，死了好些天怨气凝如实质，镇上的王乡绅花了重金托付，指明要他送回三百里外的家乡安葬。

活儿本不难，避开官道走山野捷径是他的本分，也稳妥。唯独这老熊岭山阳面那段废弃的“龙脊驿道”是必经之路——传闻前朝有驿站在此被泥石流活埋，百来条人命至今还在地底哀嚎。

白七夜一向谨慎。他特意挑了月末阴气最弱的晦日上路，临行前用了三倍分量的沉阴土压棺，以家传秘制的“镇煞符”贴满棺头，墨斗线更是足足弹了九遍。本该万无一失。可踏入这断崖前后不过一刻钟，那股沉甸甸的死气便如同活过来一般，顺着脚底往上渗，连崖壁上湿冷的苔藓，都似乎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

他按在棺盖上的手指微微用力，冰凉的木头传递着下方躯体的僵硬。这不是正常的滞重，更像一种无声的……蓄势待发。

心，一点点沉下去。

“三爷，有点…不大对劲。”白七夜的声音不高，混在风雨里几乎听不真切，却带着一种浸入骨子的凝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干涩，低沉，透着山雨欲来前绷紧的弦音。

几步外，一个半蹲着的魁梧身影闻声动了动。屠三爷披着件宽大的蓑衣，雨水在他油光锃亮的斗笠上汇成几道粗粗的水流，胡乱地泼洒。他左手齐腕而断，空荡荡的袖管塞在腰间的牛皮板带里，此刻，那仅剩的右手正稳稳地握着一柄式样古朴的斩骨刀——刀背厚实，刀刃却透着股令人心头发寒的锋利，刀身刻满了镇妖符文，在昏暗中若隐若现。刀尖轻轻点地，泥水无声地漫开。

“七少爷，”屠三爷的声音同样压得极低，沙哑得像磨砂砾石，带着老江湖的警觉，“风里有股味。”

“什么味？”

“血味。”屠三爷动了动鼻子，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新鲜的腥气，混着地底老泥的霉味儿，还有…一股子焦糊气，淡得很，像什么东西被雷劈过刚烧烬了边角毛。”他说话时气息绵长，每一个音节都砸在雨幕里，格外清晰，“这龙脊驿道底下埋着冤孽，不干净。晦日子时…阴气不弱反强，事出反常必有妖！”

话音刚落！

咔嚓——！

一道惨白色的电蛇撕裂墨黑的苍穹！那光芒刺眼夺目，瞬间将整个山崖照得亮如白昼！雨水仿佛凝固了一瞬，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令人窒息的臭氧味道。紧随而来的不是惯常的滚滚雷声，而是一声炸裂到几乎令人头皮爆炸的“轰隆”巨响！

仿佛不是在天上炸开，而是直接在崖壁、在棺材、在每一个人的颅腔深处爆开！

嗡——

白七夜只觉得双耳剧痛，瞬间失聪，视野剧烈地晃动扭曲，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掼在冰冷的崖壁上！肋骨传来一阵刺痛！

轰隆隆隆——！！！

巨响仿佛延迟了一瞬才真正铺天盖地地落下，整座断崖都在瑟瑟发抖！碎石和泥水簌簌落下！

那束刺目的雷光，不偏不倚，如同一柄灭世的审判之矛，正正劈在崖顶那杆孤零零的招魂幡顶端！

“招魂幡！”

白七夜和屠三爷心中同时警铃大作！

粗壮的毛竹幡杆在强光中瞬间化为飞灰！那面浸饱了黑狗血、朱砂和秘制法药、本该万邪辟易的“渡”字招魂幡，连一丝火星都没腾起，便彻底消失了！一股浓烈的、带着硫磺和皮肉焦糊的焦臭味顺着肆虐的风猛灌进崖底！

“糟！”

白七夜瞳孔骤缩成针尖大小！他根本来不及细想那雷为何偏偏劈在幡上，更顾不得耳鸣欲裂，本能地扑向离他最近的那具棺材！

滋啦——！！

第一具棺材上，一道碗口粗、狰狞扭曲的紫色电芒瞬间炸开！如同活蛇盘踞其上！厚实的柏木棺盖上，那九道用沉阴土混合黑狗血书写的“镇煞符”，被狂暴的雷光电舌一扫而过，光芒只是支撑了不到一个呼吸，便如同烧着的纸钱般，嗤啦一声焦黑碳化，化作片片黑渣被狂风卷走！

墨斗线被紫电缠绕，发出令人牙酸的崩裂声！

刺啦！嘣！嘣！嘣！

数根坚韧无比的墨斗线瞬间绷断、焦黑！细碎的灰烬如同死亡的预兆般在腥风苦雨中飘散！

棺盖猛烈地震动起来！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正歇斯底里地用头疯狂撞击棺盖！砰砰砰！

这撞击如同冲锋的战鼓，瞬间点燃了连锁反应！

滋啦！滋啦！滋啦！

紧接着，三道、五道、更多的扭曲紫色电蛇凭空生成，从高空蜿蜒而下，带着刺鼻的硫磺气息和天地震怒的煌煌威势，精准地劈落在其余八具棺材之上！整个崖底瞬间被惨烈的电光笼罩，九道雷柱如同连接天与地的死亡锁链！

那感觉，不是雷击，更像是这九具棺木在主动吸引、甚至……在召唤这诡异的紫电！

白七夜看得真切，一股寒意比刺骨的雨水更甚，从脊椎骨瞬间炸开，直冲天灵盖！他离那被第一道紫电击中的棺材只有半步之遥！

镇煞符成灰！

墨斗线寸断！

那具剧烈震动的柏木棺材盖，在一声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呻吟声中，被一股狂暴无匹的力量由内向外，狠狠地掀开了大半！

一只颜色诡异的手臂猛地从棺材裂开的缝隙中探了出来！那不是属于刚死几天的尸体的手臂！它干枯如老树皮，却又覆盖着一层不正常的、泛着油光的青黑色，仿佛在某种尸油中浸润过百年！更恐怖的是，那五根手指的指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暴涨！指甲弯曲、锐利，带着暗沉的死血颜色，如同五把淬了毒的生铁钩镰！

“嗬……”

棺材内发出沉闷、非人的喉音。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那手臂的主人，一张溃烂得已经看不清五官、只有空洞眼窝和黄褐色牙床的脸猛地向上探起！浑浊的脓水从糜烂的皮肉中渗出，混合着雨水滑落，散发着浓烈的腐臭！那双空洞的眼窝，准确无误地“盯”向了离它最近的白七夜！一股混合着滔天怨毒、血腥渴望的尸煞之气，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白七夜的面门！

尸变！而且是……至凶至厉的血尸！

轰！轰！轰！轰……

几乎在这第一具血尸探出头颅的同时，其余八具被紫电缠绕的棺材如同听到了冲锋的号角，棺盖被同时掀开、撞飞！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八道同样扭曲、散发着浓郁腥臭和怨毒煞气的身影，如同从地狱弹射而出的标枪，硬生生撞开沉重的棺木，立了起来！

它们姿势僵硬、诡异！肩颈扭曲，头颅低垂或昂起一个非人的角度，手臂要么直挺挺地戳向前方，要么如同螳螂般曲起。身上的破烂麻衣早就被脓血和尸液浸透，粘在干瘪或肿胀的躯体上。空洞的眼窝、溃烂的口鼻，没有任何神智，只有最原始的、对生者血肉和阳气本能贪婪的兽性杀意！

噗嗤！噗嗤！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九具血尸的手臂、腿弯、甚至脖颈后，皮肉纷纷诡异的鼓胀、蠕动、撕裂！一根根白森森的、带着血肉和骨髓碎末的尖锐骨刺，如同被恶魔催生出的荆棘，刺破干枯腐朽的皮肉，狰狞地朝外弹了出来！像一层为杀戮而生的骸骨荆棘铠甲！关节处扭曲弯折的骨刺划过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这些骨刺倒钩向内，竟不是为了防御——仿佛只是为了能在撕扯血肉时带出更多的内脏与痛苦！

倒刺骨尸！九具！

九道毫无生机、只余凶戾的死气交织汇聚，如同一个冰冷的死亡漩涡，将崖底这一小片避风处化作了真正的人间地狱！狂风仿佛都被这极致的煞气压得一滞！

“操他娘的活阎王！”屠三爷的怒吼如同滚雷炸响！他瞳孔充血，仅存的右手在蓑衣下一抄一抖！

锵——！

那柄半人多高、厚重古朴的斩骨刀被闪电映得雪亮！刀身之上密密麻麻的镇妖符文如同活了过来般，流淌着淡淡的血色微光！一股经年累月斩杀无数邪祟凶物积攒下的浓烈煞气，如同实质的血色狼烟，从老屠身上轰然爆发！竟在这九具血尸勾连形成的阴煞气场中，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庞大的身体如同巨熊般猛地前冲，斩骨刀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威势，卷起狂暴的罡风，斩向扑向白七夜身侧的第二具倒刺血尸！刀锋未至，那尸物身上的破烂衣衫已经被凌厉至极的刀风扯得粉碎，露出胸膛几根支棱而出的狰狞骨刺！

铛——！

一声刺耳到令人血液凝固的金铁交鸣爆响！

那斩骨刀足以劈开顽石、摧金断玉的一刀，竟被那血尸抬起右臂硬生生挡住！覆盖青黑色、长满倒刺骨瘤的手臂，与那凶悍的刀锋狠狠相撞！竟然溅起了刺目的火花！一股沛然巨力传来，屠三爷脸色微变，壮硕的身形竟被震得向后踉跄了两步！

那血尸的手臂上也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刀痕，暗黑发臭的尸液渗出，但它仿佛毫无痛觉，空洞的眼窝里凶光更盛！低吼一声，另一只手如同钢爪，带着撕碎一切的气势，直插屠三爷心窝！指尖数根骨刺如同淬毒的匕首，寒光慑人！

“七少爷！铃！印！它们被雷劈邪了，寻常手段镇不住！！”屠三爷爆吼，如同困兽咆哮，斩骨刀舞动如狂风，带起漫天刀光血影，与两只倒刺骨尸悍然战在一处！刀锋与骨刺撞击声、尸怪嘶吼声、风雨声混杂一片！

而白七夜这边，已然陷入绝杀之地！

最先扑出的那具倒刺血尸，干枯如同鸡爪、覆盖着青黑死皮的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插他的咽喉！指尖数根刚长出的骨刺闪着森冷的寒意！而另一只布满脓包溃烂的手臂，则如同一条扭曲的毒蟒，横扫向他的腰腹！骨刺倒翻，一旦蹭到，立刻就是肠穿肚烂的下场！

更危险的是，左侧，第三具血尸正以一种僵硬却迅捷得如同捕食昆虫的爬行动物姿态，四肢倒转地贴着湿滑的崖壁爬行下来！它头颅诡异扭转一百八十度，空洞眼窝锁定白七夜的后背，口中淌着乌黑的尸涎，无声无息地扑击！它的脊椎甚至反向弯曲，整个人如同折叠的骸骨蜘蛛！

正前方！两具血尸则双臂前伸，指甲骨刺疯狂暴涨，如同两柄骨肉构成的刺枪，直挺挺地刺向白七夜的双目！

九尸尸变，倒刺骨生！四方围杀！

前后左右，全是致命的爪牙！腥臭扑鼻的尸气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鼻腔，冻彻心魄！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白七夜那双深邃冷冽的眸子，在这一刻收缩到了极致，却并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野兽般的冷酷专注！

动！

他身体猛地后仰！以一个违背生理极限的铁板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直插咽喉的骨爪！那冰冷的指尖骨刺擦着他咽喉的皮肤掠过，带起的劲风如同刀刮！几缕断发被削落！

同时，他按在身后崖壁上的手猛地用力一推！整个人借力向左前方旋出，身如陀螺！

嗤啦！

横扫腰腹的骨爪几乎贴着他的腰侧划过，利落的黑色衣料被轻易撕开一道长口子！冰冷刺骨的尸毒气息瞬间侵蚀皮肤，带来一阵针刺般的剧痛与深入骨髓的麻痹感！倒刺骨钩险险勾破了一点表皮！

噗！

那刺向他后背的倒折血尸扑了个空！骨爪狠狠插进了湿冷的崖壁，碎石飞溅！留下几个深坑！

噗嗤！噗嗤！

两具刺他双目的血尸手臂也因他极限的闪避而交错刺空，骨刺相互碰撞！一具血尸收势不及，尖锐的指甲骨刺狠狠捅进了旁边另一具血尸的肩膀！那被刺穿的血尸却毫无反应，只是发出一声更凶暴的嘶吼，另一只手带着骨刺反手就抓向误伤的同伴！

这些尸变之物，毫无神智，彼此之间，也只知猎杀生者阳气与血肉！

白七夜在这一连串电光火石、险死还生的闪避中，终于获得一丝喘息之机！身体因惯性还未完全稳住，双膝已重重砸在泥泞湿滑的地上！冰冷的泥水混合着腐叶溅了他一脸！

但他双手已交叉于胸前，腰间的引魂铃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右手，拇指死死扣住铃舌！左手则闪电般向怀中一抹，再摊开时，掌心已托着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玉、颜色暗沉如古铜、刻满了难以辨识的古老篆文印章！

渡厄印！镇魂印！镇阴锁煞！

“天地不仁！阴阳逆乱！渡厄引魂！尸鬼伏藏！”

白七夜的声音如同金石撞击，低沉急促却又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在风雨呼啸和尸怪嘶吼的合奏中炸开！每一个音节吐出，都仿佛引动着周围空间的震颤！

呼——！

一股无形的、冰冷而沉重的威压，以他手中的渡厄印为核心，轰然扩散！

那印上所刻的每一个古老篆字，都在昏暗风雨中亮起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暗金光芒！一股苍茫、古朴、带着镇压一切阴邪、引导万灵往生的奇特力量场域瞬间笼罩了以白七夜为中心的数尺之地！

嗷——！

扑到他近前，几乎同时探爪抓向他头颅和心口的三具血尸动作骤然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大铁链瞬间捆缚！它们扭曲、疯狂的动作猛地定格在半空！覆盖骨刺的青黑色手臂剧烈颤抖起来！空洞眼窝中那两蓬幽幽的碧绿鬼火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疯狂摇曳明灭！发出痛苦不堪、愤怒欲狂的嘶鸣！那源自最凶厉血尸骨子里的暴虐煞气，被这渡厄印的力量死死压制，搅动、冲突！

那印散发出的力量古老而坚韧，像是万千年的山岳镇在了魂魄深处！令它们本能地感到源自生命本源的恐怖和憎恨！

成了？！

一丝微弱的希冀刚在白七夜心头升起，异变陡生！

轰隆！！

天空仿佛被撕裂！一道远超之前的粗壮紫色电龙撕裂云层，带着万钧神威和灭尽一切鬼蜮妖邪的煌煌正气，却裹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毁灭气息，如同天罚之矛，精准无比地、恶狠狠地劈落在白七夜身前不足半尺的地面！

大地剧震！如同埋藏了万千火药瞬间引爆！

轰——！！！

以落点为中心，一个丈许宽的深坑骤然炸开！土石飞溅如同利箭！狂暴的冲击波狠狠撞在白七夜胸口！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白七夜口中喷出，化作漫天血雾！

“呃！”他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整个人如同被巨锤砸中，不受控制地再次向后抛飞！手中的渡厄印光芒瞬间暗淡下去，那古朴的印身，靠近边缘的位置，竟然“咔嚓”一声脆响，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痕！

渡厄印，祖传镇尸至宝……竟受创了！

而那围绕在身边的渡厄印力量场域，也在那霸道天雷冲击波之下，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应声而破！

嗷吼——！！！

被压制的三具血尸身上的束缚瞬间消失！不仅消失，那天雷落下所激荡出的、狂暴到极致的纯阳至刚的雷霆余威与空气中弥漫的臭氧焦糊味，如同滚烫的热油浇在九具血尸的神经上！那股被渡厄印短暂压制的、混合着滔天怨毒的煞气，被天雷的刺激彻底点燃！如同九桶被点燃的炸药！

碧绿鬼火在它们空洞的眼窝中轰然暴涨！如同恶魔睁开了贪婪暴虐的双眼！凶戾之气比之前更盛十倍！百倍！

嗖！嗖！嗖！

九道身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骨刺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如同九支淬了地狱之毒的标枪，以远超之前的速度、力量和更疯狂的杀意，从九个方向，携带着足以撕碎任何生灵的残暴，带着令人窒息、浓稠如实质的死亡阴影，彻底淹没了白七夜被炸飞落下的身体！

腥风扑面！骨爪临身！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白七夜的心脏！

躲不开！挡不住！避无可避！

渡厄印已裂，引魂铃震动对这等凶物几乎无效！雷击之下的邪物，已非普通血尸！它们被那股诡异的紫电和此处地底极阴之地的冤孽彻底激活，化为只为屠戮而生的凶戾妖魔！

眼看白七夜就要被九尸分尸！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的绝命瞬间！

他倒飞撞地的地方，身下恰好是……

那具从始至终都未动弹、安静躺在崖壁最角落、连墨斗线都未曾崩断的黑沉沉的棺材！

那具载着那身披破烂玄金袍、脸覆黄金面具的青铜古尸！

白七夜的身体重重砸落下来，后背狠狠撞在那具安静的棺材盖板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似乎移了位！喉咙口又是一阵腥甜！

而他的右手，在身体失控翻滚落下的瞬间，本能地撑向身后，试图稳住身形——

不偏不倚！

那只骨节分明、沾满了自己鲜血的手掌，带着全身的重量和坠落的所有冲击力，狠狠拍按在了那具棺材的侧面盖板之上！掌心正正地压在……棺木上刻着的那行古老无比的渡厄宗引魂镇魂铭文之上！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突然从掌心下的冰冷棺木深处传来！

那不是死物该有的冰冷僵硬！那悸动深沉、浩大、冰冷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活气！如同沉睡亿万年的洪荒巨兽，被强行扰动了最深沉的梦境！

仿佛连锁反应！那九具扑杀而至的倒刺血尸，如同被无形的法则巨锤狠狠砸中！

时间…空间…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亿万分之一秒！

咔嚓嚓——！

诡异到令人汗毛倒竖的声音响起！

那具静静躺卧在棺材里的青铜古尸身上披覆的破烂玄金袍，竟如同经历了亿万年的风化一般，瞬间寸寸碎裂！化作无数细小的、黯淡的金属粉末，簌簌飘散！

露出了下面……

一副凝固了时间、仿佛亘古不朽的躯壳！

那不是腐朽的枯骨！更像是某种失去生命的青黑色金属！干瘪、凝固，透着一股沉重的死寂和时光沉淀的厚重。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周身却缠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不祥！胸膛的位置，依稀能看到一个凹陷下去的、触目惊心的巨大拳印，仿佛凝固了被击中的瞬间！

而最为诡异的是覆盖在它面孔上的那副——

黄金面具！

雨水冲刷着这张冰冷华丽的面具，古老而繁复的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淡淡的、妖异的光芒。面具的嘴角微微上翘，勾勒出一个永恒不变的、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弧度。深邃的眼孔之后，仿佛无底深渊。

白七夜惊骇欲绝的目光正死死钉在那黄金面具之上！他撑在棺木铭文上的右手感受着掌心下方那诡异的悸动，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就在这万籁俱寂——风雨声、尸吼声仿佛都被隔绝——如同世界凝固的一刹那！

一只干枯、冰冷、却异常沉重的、如同用整块青黑色古铜铸造而成的手掌！

没有预兆！

没有动作！

就那么直挺挺地、从白七夜被砸开的、那具棺材盖板的空隙中——

闪电般探了出来！

五指如铜钩！带着足以捏碎山石的恐怖力道！直直地抓向白七夜撑在棺木铭文之上、沾满了自己鲜血的手腕！

快！快到超越神经反应！

白七夜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甚至思维都无法运转！

冰冷的触感瞬间箍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道沉重如山，如同冰冷的镣铐，瞬间切断了他的所有动作！

“呃！”白七夜闷哼一声，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在这青铜手掌一握之下彻底冻结！那冰冷的触感如同电流，瞬间席卷全身！

然后……

就在他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在那九具倒刺骨尸利爪即将触碰到他血肉的千钧一发之际！

那副覆盖在古尸面孔上的……

黄金面具，

它的下颌微微颤动了一下。

幅度极小，却不容置疑。

面具上，那原本勾着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弧度的……

嘴唇……竟然……

掀开了！

露出了下面……某种如同凝固熔岩般的朽败物质。

一个音调，一种无法形容其古老、枯寂、仿佛穿越了无垠时空、跨越了星海与混沌的漠然音节，清晰地、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了然，直接在白七夜的脑海深处……或者说，直接烙印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仿佛不是用喉咙，而是用早已沉寂、连骨髓都干涸的青铜之躯，摩擦着万古时光的尘埃……

发出了声音：

“三…千…余…年……”

“你…终…于…来…接…吾……”

“……入…冥…墟…了…？”

风雨依旧呼啸，尸怪狰狞利爪撕裂空气带起的劲风已经刺激得他脖颈上寒毛根根倒竖！

但白七夜的整个世界，都凝固在了这灵魂回响的漠然话语之中。

冰冷的青铜手掌死死钳住他的手腕，如同上古的镣铐，冰冷，沉重，带着将他拖入无底深渊的力量。

风雨如晦，浊浪滔天。白七夜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后背死死抵在那具邪异棺木上，承受着九只索命骨爪割裂雨幕带来的死亡飓风。脖颈间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破空而至的冰冷锐气刮过皮肤的刺骨寒意！屠三爷惊怒交加的咆哮在风雨和尸吼中撕裂般传来：“七少爷——！！！”

但所有的声音，都在那只冰冷、干枯、沉重的青铜手掌探出棺木，如同镣铐般死死扣住他手腕的瞬间，变得遥远模糊。腕骨上传来的那令人心悸的巨力，根本不像抓住一个人，更像是拖拽一根枯木，要将他生生拖入脚下的深渊！力量强横到不可思议，沛然莫御！

紧接着，那黄金面具的下颌掀开，腐朽如熔岩般的唇翕动……

那句古老苍茫的话语，如同无数冰冷的尘埃，瞬间灌满了白七夜的脑海：

“三…千…余…年…”

“你…终…于…来…接…吾……”

“…入…冥…墟…了…？”

时间，在生与死的界限上，被无限拉长，又仿佛被狠狠挤压。

嗡——！

就在那话语最后一个音阶如同冰冷的磐石砸落心湖，激荡开无形涟漪的刹那！

一道无法形容其恐怖与本质的冲击，轰然从白七夜被青铜手掌死死钳住的手腕处爆发开来！

那不是血肉之躯的力量震荡，更像是一种无形的、源于灵魂层面的波纹！或者说，是这片空间本身对某个古老禁忌存在的……回应！无声的扭曲波纹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瞬间横扫！

九只带着森白倒钩骨刺、距离白七夜的咽喉、心脏、太阳穴要害不足寸许的血尸利爪——

毫无征兆地！

凝滞在了空中！

仿佛有一堵绝对禁止通行的无形壁垒，在那一刻于白七夜身体外侧毫厘之间轰然矗立！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连续九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闷响！

如同水泡破裂的声音！

那九具前一刻还凶焰滔天、浑身倒刺骨瘤贲张、煞气冲破风雨的倒刺血尸！如同被无形的火焰从内部点燃！又像是被某个存在抽走了核心的某样东西！它们的身体没有四分五裂，但那双空洞眼窝里原本熊熊燃烧、带着无限贪婪和怨毒的碧绿鬼火——

瞬间……熄灭了！

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僵直！

如同九根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量的朽木！

扑通！扑通！扑通！……

九具僵硬扭曲的身躯重重砸落在地！溅起浑浊的泥水！身体再无一丝活力，更无半分尸煞邪气溢出！仿佛那诡异的紫色雷电激发的凶性、那支撑倒刺骨生的恐怖力量，都在那句话响彻灵魂的瞬间，被那无形的冲击彻底抹除、剥夺！只留下最普通的、正在腐烂的九具尸骸。

只有它们身上支棱而出的惨白倒刺骨钩，依旧狰狞地穿刺在腐朽的尸体上，无言地诉说着刚刚发生过的恐怖。雨水冲刷着倒刺和伤口处的乌黑尸液，汇入泥泞，散发出的依旧是刺鼻的腐臭，却不再有丝毫令人心悸的邪异。

死寂！

崖底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只剩下雨水砸在崖壁、尸骸、棺材上发出的单调噼啪声，以及屠三爷粗重的喘息声。他手中的斩骨刀兀自指着前方，刀身上的符文光芒黯淡，刀尖因为过度用力微微颤抖，整个人仿佛还凝固在扑杀救援的姿态上。

“嘶……”

屠三爷倒抽一口冷气，独眼死死盯着倒伏在白七夜脚边那一圈毫无声息的尸体，又猛地看向棺木方向，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震撼和后怕！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面对的并非九具尸变的怪物，而是九座即将崩塌压顶、碾碎一切的尸山！他拼尽了全力，斩骨刀卷起的罡风也不过堪堪撕开两只血尸的围堵，那第三具血尸的骨爪几乎已经划破了他的肩头衣衫……可突然间，一切都消失了！

力量……被抽走了？

不！更像是……被什么更高位阶的存在，彻底镇压、抹除了！

他的目光最终死死钉在棺木旁——白七夜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刺目的血迹，左手紧紧护着那枚浮现细微裂纹的渡厄印。而他的右手腕……

那只覆盖着青黑色、如同凝固古铜铸就的干枯手掌，依旧死死地、冰冷地、不容抗拒地箍在上面！五根如同金属钩镰般的手指，深深陷入了他的皮肉！暗红的鲜血正缓缓从被指力掐破的皮肤边缘渗透出来，沾染在那冰冷死寂的青铜色皮肤上，显得妖异而刺目！

黄金面具覆盖的脸庞，看不真切表情。但那面具下刚刚掀开的腐朽嘴唇，已经悄然恢复了原位，凝固在最初那永恒不变的、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弧线里。

它……又“死”了？

屠三爷只觉得一股寒意，比这深山苦雨更甚百倍，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他握着斩骨刀的手紧得指节发白，全身肌肉紧绷到了极致，眼睛死死盯着那只扣住白七夜手腕的青铜手掌，一丝一毫不敢放松！

而此刻的白七夜……

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疯狂擂动！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却震耳欲聋的搏动！一股源自血脉、灵魂深处的巨大悸动与无法言喻的恐惧混杂着撕裂般的疼痛冲击着他！刚才那九尸扑杀的瞬间濒死感还未完全消退，腕骨上传来的冰冷剧痛又真实无比！

三千余年！冥墟！

那漠然古老的声音如同烙印，清晰地在他脑海中不断回荡！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像一道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他二十五年赶尸生涯构筑起的、对阴阳界限的全部认知！

什么存在……会被封在棺中三千年？

什么冥墟……需要专门去“接引”？

渡厄宗……祖传秘法……引渡亡魂……镇尸……

这些东西的核心……究竟通向何处？！

那巨力死死箍住他手腕的青铜手掌，如同一个冰冷的刑具！它不动，但那沉重无比的分量和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幻觉！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顺着脖颈流入衣领，带来的不再是湿冷，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一种面对未知深渊的渺小和战栗。

白七夜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目光死死钉在自己被牢牢箍住的手腕上，那五指铜钩般的青黑色手指与渗出的刺目血痕。他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现声音早已被无形的惊骇死死堵在喉咙深处。

风雨交加的崖底，陷入了暴风雨后的诡异死寂。崖顶再无招魂幡的踪影，只有那道雷电劈落的焦黑深坑狰狞地匍匐在泥泞中。

“七……七少爷？”

屠三爷的声音带着极度压抑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身体微弓，保持着全神戒备的姿态，断臂的袖子紧贴腰侧，仅存的右手死死攥住斩骨刀的刀柄，刀锋斜指向地面，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具棺木和那只诡异的手掌，脚下缓缓地、极其谨慎地横移，试图靠近白七夜。

白七夜没有回应。他的全部注意力，依旧被手腕上那只冰冷的手掌死死攥住。每一次脉搏的搏动，都仿佛被那青铜皮肤隔断的冰冷巨力清晰地感知，带来一阵令人心头发怵的压力。

必须……摆脱它！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窜起！强烈的求生欲暂时压过了那深入骨髓的惊骇！无论这东西是什么，无论它口中的“冥墟”是什么鬼地方，被它一直抓着，等待他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动！

白七夜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腰腿瞬间爆发出全部的力量！

咔！

他身体向前猛地一挣！

手腕处瞬间传来剧烈的撕裂感！那青铜手掌的五指如同冰冷的铁箍，纹丝不动！反而因为他这一挣，五根坚硬如同古铜铸就的手指仿佛又勒紧了一分！指尖的棱角陷入皮肉更深，鲜血渗出得更多！

痛！钻心刺骨！

但那不是最恐怖的！

更让他心头瞬间沉入冰窟的是，就在他猛然挣脱未果的瞬间！

那只覆盖着青黑色、如同凝固古铜铸就的干枯手臂，毫无预兆地——

动了！

不是跟随白七夜的拉扯而移动。

而是……手臂本身！

那如同静止了亿万年青铜雕塑般的手臂，沿着白七夜手腕向上……滑动了寸许！

动作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活”过来的意味！

紧接着！

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那覆盖在古尸面孔上的黄金面具之下……

就在那凝固的似笑非笑唇线之后……

在那片显露过的、如同熔岩朽败般的内里……

极其轻微的——

两排牙齿。

不！那甚至不能称之为牙齿！更像是镶嵌在某种腐朽金属或硬质骨料上的、形状尖锐、排列无序、带着黑黄杂质的……古老獠牙……

它们，极其轻微地、不易察觉地……

彼此——

摩擦了一下！

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在寂静崖底如鬼魅啃噬骨髓般清晰的——

“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