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岭荒墟的风裹着灰雪扑面而来,凌昭握紧断情绫的手突然一颤。
绫绸上未干的血迹泛着诡异的暗红,那是合欢宗少主情丝碎裂后的痕迹。少年濒死前唤出的“师姐”二字,像根冰锥刺入她额角,痛得她踉跄半步。
“凌掌刑使,监察使急报——碎魂渊少主现身东岭。”
传音石亮起的刹那,凌昭瞳孔骤缩。玄衣、黑蝶、眼尾朱砂痣……与三日前诛杀的“堕情者”身影重叠。她甩袖踏入传送阵,玉髓面具下渗出冷汗——这次,断情绫的裂隙更大了。
荒墟深处,玄衣男子背对她而立。
足下黑蝶簇拥成渊,右耳垂悬的断纹玉坠在风雪中轻晃。凌昭的绫绸还未出鞘,那人已转身轻笑:“阿昭,你迟到了。”
苍蓝火焰在绫上腾起的瞬间,凌昭看清了他的脸。
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眼尾那颗朱砂痣与她面具下藏着的胎记如出一辙。更可怕的是他腕间血痕——与她虎口新伤完全重合。
“双生劫……”她脱口而出,记忆裂痕中闪过零星画面:白衣染血的少年被锁在诛仙阵中,任由锁链洞穿琵琶骨,却冲阵外的她微笑:“闭眼,阿昭。”
断情绫绞上萧烬脖颈时,黑蝶突然扑向绫绸裂隙。
凌昭心脏如遭重击,那些被“情丝刃”吞噬的记忆碎片疯狂涌:她举着匕首刺入他心口,他却用最后气力将一缕金丝按进她眉心:“以我情丝,镇你心魔……”
“咳咳……”萧烬咳出血沫,指尖轻点她颤抖的虎口,“杀我,便是杀你自己。”
风雪骤停,凌昭踉跄后退。发间黑蝶突然振翅,翅尖渗出的血滴在她左臂——碎魂渊图腾正在皮肤下浮现。
诛魔殿地牢的蚀骨寒气刺入骨髓。
凌昭拎着滴血的监察使令牌,看着被钉在冰柱上的萧烬。他四肢经脉尽断,唇色却噙着笑:“问出什么了?”
“你的情丝呢?”她厉声逼近。
三日前灭魔阵开启时,这人以诡异术法将情丝尽数焚毁。仙界长老要她拷问真相,可此刻她竟觉得……恐惧。
黑蝶停在她发间,萧烬突然哼起一段歌谣。
那曲调让封印轰然炸开——血,祭坛,被锁链穿透心脏的自己跪在他面前。
“记住这个痛。”少年萧烬染血的手抚上她脸颊,“这样等你杀我时,才不会哭。”
断情绫洞穿冰柱的刹那,凌昭左臂图腾骤然灼痛。
魂玉从萧烬怀中滚落,映出她从未见过的画面:百年前那场诛魔战里,是她亲手剖出他的情丝,换上仙界枷锁。而那句被他抹去的誓言——“以我血肉,永镇阿昭心魔。”
当夜,烬夜火焚尽七座仙山。
凌昭跪在火海中,魂玉映出的真相让她浑身战栗:
她并非仙界实验品,而是魔域圣女转世;
体内封印的烬夜火需以极致爱恨为引,而萧烬的情丝正是钥匙;
仙界用洗骨丹篡改她的记忆,将她塑造成无情司的刽子手。
“拿我的情丝锻刀,用我的命骨筑阶……”她抚上左臂图腾,突然听见火海深处有人叹息:“凌昭,你早该堕魔。”
黑蝶覆上她血泪纵横的脸。
那是萧烬最后一缕神魂,裹挟滔天恨意与爱念:“焚天灭地吧,我的……圣女殿下。”
火舌舔舐至脚踝时,凌昭终于明白为何每次催动情丝都会心痛。
三百年前,是她跪在诛仙阵外嘶吼:“快逃!”
而萧烬一剑贯穿自己心口,将情丝炼为护她性命的锁魂钉。
“师兄……”她扯下玉髓面具,任烬夜火吞没最后一丝仙骨。
火海深处,萧烬的虚影渐渐清晰。他胸口的洞穿伤与她掌心的锁魂钉完美契合,就像三百年来,他们始终在共享同一场死亡。
“你终于肯叫我了。”他伸手触碰她脸上的血痕,指尖却穿过虚空,“但太晚了,阿昭。”
诛魔钟响彻九重天时,凌昭做出了决定。
她将断情绫缠上脖颈,却听见萧烬的虚影轻笑:“去北荒吧,那里有棵老杏树……”
话音未落,神魂撕裂的剧痛袭来。凌昭低头,看见自己右手正不受控地结印——那是仙界最高阶的诛魔术,目标赫然是萧烬残存的神魂。
“不……”她疯狂撕扯右手,却见左臂图腾爆发出刺目金光。烬夜火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将三百年的记忆碎片强行拼凑:
第一次见面,他站在杏树下冲她伸手:“我叫萧烬,以后护着你”;
情毒发作时,他割腕放血替她压制:“恨我吧,总比忘了我好”;
灭魔阵前,他将锁魂钉按入她眉心:“活下去,哪怕恨我入骨”。
“原来先动情的是你……”
凌昭望着即将消散的萧烬,突然笑出声来。笑声混着血沫溢出嘴角,却比任何时候都畅快。
火海骤然静止。
烬夜火在她掌心凝成一朵赤莲,莲心悬浮着半枚金色情丝——正是三百年前萧烬剖出的那缕。
“以情丝为引,以血肉为祭……”她轻声念出魂玉中的禁术口诀,“萧烬,你欠我的百年,该还了。”
虚空突然裂开一道缝隙。凌昭毫不犹豫地踏入其中,身后火海与仙山一同崩塌。
北荒的雪比东岭更冷。
凌昭踩着及膝的积雪,终于在悬崖边找到了那棵老杏树。树干上刻着歪歪扭扭的“阿昭”二字,积雪下埋着半块断纹玉坠——与萧烬耳垂上的那枚,恰好能拼成完整的心形。
“你果然来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轻笑。凌昭转身,看见萧烬的虚影正倚在树干上,胸口的伤痕已消失不见。
“逆命蛊撑不住了?”她挑眉。
“早撑不住了。”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但至少,我等到你了。”
凌昭突然冲过去抱住他。虚影穿过她的身体,却带起一阵杏花香——那是三百年前,他身上永远有的味道。
“萧烬……”她将脸埋进他虚幻的肩头,“我记起来了。”
“我知道。”他轻抚她发顶,“从你第一次叫我师兄开始,我就知道。”
风雪渐大,将两人的身影裹成模糊的剪影。
凌昭感觉神魂正在消散,却笑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这次,换我护着你。”
“好。”萧烬的虚影开始透明,“但下次,别再忘了我。”
当最后一缕神魂消散时,老杏树突然开出满树繁花。凌昭望着花瓣上闪烁的金光——那是萧烬的情丝,正在与她的烬夜火交融。
“无垢境……”她轻声念出魂玉中最后的记载,“原来这里,就是我们的结局。”
雪地里,半块玉坠突然发出嗡鸣。凌昭捡起它,看见玉中浮现出两行小字:
“情丝烬夜,生死同途。”
“此心不灭,轮回不负。”
她将玉坠按在心口,任烬夜火与情丝将自己吞没。北荒的雪停了,满树杏花化作金光冲天而起,照亮了三界最黑暗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