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着屋檐在瓦楞上翻滚,陈文启跪在滴水檐下,粗布麻衣被雨水浸成深褐色。堂屋里躺着裹草席的母亲,三日前咽气时眼睛还望着云雾山方向。
"娘亲葬在祖坟旁,陈家就真的永世不得翻身么?"他攥着《撼龙经》的手背暴起青筋,纸页间朱砂批注犹带血渍。昨夜扶乩,香灰在黄表纸上聚成蛇形,分明是"潜龙在渊"的卦象。
寅时三刻,更夫敲着梆子转过青石巷。陈文启将母亲的骨殖装进陶瓮,用麻绳捆在背上。瓮口封泥混着指尖血,这是《青乌序》里记载的"血亲引龙"之法。竹杖点过积水的街面,远处传来守城兵卒的呵斥:"宵禁敢犯夜?"
他闪身钻进城墙豁口,腐草气息扑面而来。十年前父亲就是从这里坠下,摔在运送贡茶的官道上。那年钦天监说岭南有"荧惑守心",知府连夜拆了半座城墙改风水。
山道在雨幕里化作青黑巨蟒,陈文启摸到腰间硬物。那是块残破的玉佩,雕着半截龙尾。昨夜扶乩时玉佩突然发烫,竟将黄表纸上的香灰灼出个窟窿。此刻玉佩贴着皮肉,寒意顺着脊梁往上爬,像是有什么在暗处窥视。
五更天,他撞进山神庙歇脚。蛛网密布的神龛里,泥塑的山神爷缺了半边脸。供桌上倒着块牌位,朱漆剥落处露出"显考陈公"字样——正是三年前暴雨冲垮祖坟时,父亲那块失踪的灵牌。
陈文启双膝发软,陶瓮撞在香炉上当啷作响。牌位背面密密麻麻刻满小字,借着闪电看清头几句:"壬午年七月初七,见龙吐珠于潜龙潭,追之坠崖......"后面字迹被黑褐色污渍覆盖,像是干涸的血迹。
庙外惊雷炸响,供桌下的石板突然塌陷。陈文启滚落时护住陶瓮,后脑勺磕在湿滑石壁上。腐土腥气里混着奇异的檀香味,火折子照亮处,满地散落着纸钱元宝,中央石台摆着鎏金香炉——竟是座隐藏的祭坛。
香炉底座刻着八卦方位,坎位嵌着半块龙纹玉佩。陈文启解下腰间残玉,咔嚓一声严丝合缝。炉内灰烬无风自动,凝成细线指向东北。他想起《葬经》有载:"龙气无形,唯血亲可感",忙咬破食指滴入炉中。
血珠在香灰上滚成赤丸,倏地弹起撞向东北石壁。陈文启扒开藤蔓,露出个三尺见方的洞口。阴风卷着水汽涌出,隐约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背上的陶瓮突然变得滚烫,母亲临终那句"把我葬在龙抬头的地方"在耳畔炸响。陈文启的指尖刚触到洞口青苔,腕上突然缠来一截红绳。转头见个戴斗笠的姑娘立在残破山神像旁,蓑衣下露出靛蓝百褶裙,腰间竹篓里探出半支血灵芝。
"活人走阳关道,死人才钻阴鼠洞。"姑娘手腕轻抖,红绳末端的铜铃震出清越声响。这铃铛样式古怪,三棱铃舌刻着傩面,陈文启在《岭南异闻录》里见过——分明是赶尸匠用的摄魂铃。
陶瓮突然剧烈晃动,封泥裂开细缝。陈文启慌忙按住瓮口,却摸到湿黏液体。借着火折子看清是暗红血珠,竟是从瓮内渗出来的。姑娘脸色骤变,甩出三张黄符贴在陶瓮:"怨气冲穴,你背的是血亲骨殖?"
惊雷劈开庙宇飞檐,陈文启在雨声中讲述家族诅咒。祖父因私改河道被斩,父亲勘探龙脉坠崖,三代男丁横死,祖坟每逢暴雨必遭雷劈。姑娘摘下斗笠,眉心朱砂痣红得妖异:"叫我阿秀。这山神庙底下的暗道,通的是鬼市。"
子时三刻,阿秀领着陈文启跪在香炉前。她将两人的头发缠在青铜铃上,又取陶瓮里的血水混着香灰,在陈文启额头画了道镇魂符。阴风骤起时,地底传来铁链断裂声,石壁上浮现出青磷火铺就的阶梯。
鬼市开在倒悬的钟乳石间。商贩皆戴傩面,琉璃灯里烧着鲛人油,蓝火映得青玉台案鬼气森森。陈文启见个卖罗盘的摊子,青铜盘面二十八宿错位,竟是失传的"六合浑天仪"。摊主面具刻着饕餮纹,哑着嗓子说:"生人买东西,要用骨血换。"
阿秀突然按住陈文启掏玉佩的手,从发间拔下银簪刺破他指尖。血珠滴在罗盘天池,磁针疯转三圈后直指巽位。摊主喉间发出咯咯怪笑,罗盘背面浮出龙鳞纹——正与陈文启的残玉纹路吻合。
交易完成时,远处传来象脚鼓声。戴牛头面具的壮汉撞翻摊位,鬼市霎时大乱。阿秀拽着陈文启躲到石笋后,低声道:"他们在找唐代李淳风的墓。"话音未落,先前那摊主已身首异处,脖颈断口爬出蜈蚣般的红线。
陈文启怀中的罗盘突然发烫,指针化作金蛇钻入石壁缝隙。阿秀摸出把辰砂撒在蛇行轨迹上,朱砂落地竟烧出焦痕:"这是地龙引路,跟着火痕走!"
两人在迷宫般的溶洞中追逐火痕。途经暗河时,水面浮起无数萤绿棺材,棺盖上的镇魂钉全数倒生。陈文启的玉佩与怀中罗盘共鸣震颤,陶瓮里的骨灰自发凝成箭头,直指漩涡深处。
"潜龙潭!"阿秀望着倒悬北斗星图的穹顶,声音发颤:"你母亲要的龙抬头穴位,就在潭底阴阳界。"突然寒光乍现,三支淬毒弩箭钉在陈文启脚边。戴牛头面具的盗墓贼从暗处涌出,为首者手持的正是山神庙失踪的陈家灵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