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月光像淬了银,斜斜刺进雕花木窗。
暴雨洗过青砖飞檐,"玄渊当铺"的鎏金匾额在夜色中泛着幽光,檐角铜铃忽地凝滞,连串雨珠悬在朱漆廊柱之间。
凌晨三点零九分,林晚秋从黄花梨美人榻上惊醒时,丝绸睡袍已经滑落肩头。乌木簪子斜插在散乱的鸦青色长发间,冷白皮肤在月光下泛着釉色光泽,锁骨处悬着的琥珀坠子泛着幽光。
青瓷胆瓶里插着的孔雀翎突然簌簌颤动,突然炸开。她睁眼的瞬间, 檀木柜台上的青铜八卦镜泛起幽蓝幽光,映得她锁骨处的朱雀纹身如同活物振翅。
她扯开真丝睡袍腰带,赤足踩上沁凉的老榆木地板,足踝铃铛在死寂中荡开一圈金纹——这是奶奶临终前给她戴上的禁步,此刻却像在预警着什么。
锁骨处的朱雀纹身也在暗处隐隐发烫。
林晚秋咬破指尖抹过鎏金烛台,阴烛腾起的青焰照亮玻璃展柜。那柄战国青铜剑正在震颤,铜锈如血痂般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铭文。
她忽然想起父亲失踪那晚,书房地板也淌着同样的铁锈腥气。
林晚秋倚着黄花梨柜台,冷眼看着雨水在玻璃橱窗上逆流成符咒,真丝睡袍下摆垂落的流苏无风自动。
这是本月第七次异象。
她拈起珐琅烟枪,鎏金指甲套叩了叩犀角香盒。一缕青烟尚未升起,博古架上的青铜爵突然震颤,泼出的酒液在黄花梨柜台上蜿蜒成血字——子时三刻,生人勿近。
“聒噪。”林晚秋将烟枪往血字上一按,火星爆裂处传来凄厉尖叫。乌木簪松松绾着的青丝垂落几缕,扫过锁骨处若隐若现的朱雀纹。
七岁那年被祖母刺上这枚印记时,老妇人枯槁的手指蘸着朱砂说:“林家女子,生来就是黄泉引路人。”
她扯开雕花窗棂上的符纸,雨丝裹着槐花香扑进来。对面写字楼的霓虹灯牌在玻璃上投下血色光晕,"当"字残缺的霓虹管滋啦作响,映得"玄渊当铺"匾额上的金漆忽明忽暗。
檀木柜台开始渗出细密水珠。林晚秋从珐琅烟盒里摸出犀角香,鎏金打火机擦亮的瞬间,展柜里的青铜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震颤。
“叮——”
门楣悬挂的七宝琉璃铃无风自动。玻璃展柜应声炸裂,林晚秋旋身避开飞溅的碎玻璃,簪子甩落的瞬间,鸦青色长发掠过朱漆立柱,发梢扫过镇店之宝九转阴阳镜的瞬间,镜面映出她身后滔天黑雾。
青铜剑裹着黑雾直刺咽喉。她反手抽出账本下的桃木剑,血色咒文在桃木剑身蜿蜒生长。
剑锋在距喉结三寸处凝滞,朱雀纹从她颈侧蔓生出金红光纹,映出剑柄处熟悉的"玄"字篆文。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镇!"染血的掌心拍在剑身,铜绿迸溅如雨。
断裂的剑柄里飘出半张泛黄照片:1999年暴雨夜,父母抱着襁褓中的她站在"玄渊阁"匾额下,背景里穿戏服的伶人撑着油纸伞,伞面滴落的却是血珠。
后巷传来瓦片碎裂声,忽起唢呐悲鸣。
她赤足踏上冰凉的青砖,足踝银铃惊散了窗棂上窥视的鬼影。
推开万字纹木窗的刹那,暴雨裹着槐花香扑面,却浇不灭巷中飘摇的纸灯笼。
青石板路渗出阴湿雾气,纸钱纷飞。
穿月白旗袍的女子跌撞而来,珍珠纽扣崩落在青石板上的脆响,竟压过了铺天盖地的雨声。
“姑娘...救...”女子抬头露出脖颈淤紫,蔻丹残缺的指尖刚要触到门槛,便被黑雾凝成的锁链拖回雨幕。
林晚秋腕间墨玉镯突然滚烫。这是父亲失踪那夜塞进她襁褓的物件,此刻碧色荧光破开雨帘,映出女子旗袍下摆绣着的并蒂莲——与母亲旧照里的纹样分毫不差。
晚秋扯断墨玉镯红绳,碧色荧光劈开浓雾:“玄渊当铺第三十七代掌事,迎客——”
"玄渊阁的规矩。"她扯断镯上红绳掷向半空,"一物换一命。"
玉镯吞没女子的瞬间,黑雾中浮现十八张鬼面。
八卦镜射出金光灼得黑雾滋滋作响。
林晚秋看着掌心浮现的完整朱雀纹,终于明白为何继承古董店那日,奶奶要她生饮下那盏混着骨灰的龙井茶。
林晚秋反手抽出镇纸下的桃木剑,剑锋割破掌心时,血珠竟在雨幕中凝成往生咒。檐角铜铃轰然炸响,八卦镜射出金光将厉鬼钉在砖墙,焦臭味里混着骨骼碎裂的脆响。
“朱雀!”嘶吼声震落梁上积灰。
寅时更鼓忽从虚空传来,她抚过柜台暗格里带血的当票簿,二十年来首次看清扉页血书:
——林氏女骨为灯芯,血化冥河,永镇阴阳道。
窗外槐树突然疯长,枝条抽打窗棂组成卦象——正是父亲书房里那幅《黄泉堪舆图》缺失的巽位。
柜台座钟开始逆时针飞转,阴烛火苗蹿起三尺高。林晚秋将染血的桃木剑横在唇间,对着虚空轻笑:“跟了我七夜,不如现身喝杯明前茶?”
柜台暗格传来机关弹响。
她转身时广袖扫落景泰蓝花瓶,九转阴阳镜从暗格缓缓升起,镜面映出的却不是她冷艳面容,而是穿玄色长衫的男人背影。
铜镜映出玄色长衫的男人轮廓时,她藏在袖中的手已捏碎犀角香。
那人腰间玉佩与墨玉镯共鸣震颤,指间转着的怀表指针正在逆跳。
“林小姐,你收的这件'活当',可抵得过三十万阴兵?”低哑嗓音惊散满室鬼气。
林晚秋瞥见镜中人身后的百鬼朝拜图,突然轻笑出声。
她将染血的桃木剑拍在柜台,剑穗铜钱撞出清越声响:“陆判官若想要人,让他亲自拿生死簿来换。”
铜镜蓦地迸裂,碎片中飞出一纸血契。林晚秋看着契约末尾熟悉的"玄"字落款,那是父亲书房里每本古籍都盖着的印记。
窗外骤雨忽停,晨曦刺破云层时,第一缕阳光爬上博古架,照见最顶层的檀木匣悄然开启。
半枚青铜钥匙躺在猩红绒布上,齿痕与她颈间挂着的胎记完美契合。
林晚秋望着掌心浮现的完整朱雀纹,耳边炸开奶奶咽气前的嘶吼:“晚秋,你出生时含着黄泉铜钱,这双眼睛生来就是要辨阴阳......”
铜镜碎片在地上凝成北斗七星阵,血契悬浮在阵眼中央嗡嗡作响。
林晚秋用桃木剑挑起契约,羊皮纸在晨光中显出血色纹路——竟是幅精密的阴司水脉图,三途河支流恰好穿过当铺地底。
“姑娘当真心狠。”戏谑声从房梁坠落,玄衣男子不知何时倚在太师椅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摩挲着景泰蓝花瓶残片。他腰间玉佩与墨玉镯相击,发出编钟般的清鸣。
林晚秋瞳孔微缩。这人能在朱雀结界中如入无人之境,青砖上的彼岸花印却已蔓延到她足尖。
她反手将九转阴阳镜对准来人,镜面映出的竟是盘旋的苍龙虚影。
“裴某的魂魄可不便宜。”男子抬袖遮住刺目镜光,玄色暗纹里游动的竟是无目鲛人,“林姑娘若想看,拿三更时的眼泪来换。”
话音未落,柜台里的紫砂壶突然炸裂。林晚秋看着漂浮的茶梗组成卦象,突然想起昨夜收留的女鬼颈后朱砂痣——与三天前失踪的航运大亨千金特征完全吻合。
“三十万阴兵换一个叛逃的判官妾,陆判这买卖倒是划算。”她碾碎茶梗,指尖沾着茶水在血契上勾画。水痕触及"玄"字落款时,整张契约突然燃起青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往生者名录。
男子突然欺身上前,寒玉扳指抵住她画符的手:“姑娘可知,你方才超度的女鬼,身上系着七条漕帮人命?”
他吐息带着冥河水的腥甜,袖中滑出的怀表链缠上林晚秋手腕,表面玻璃竟嵌着块人骨罗盘。
窗外槐树枝条突然暴长,刺穿窗纸捆住男子咽喉。林晚秋趁机挣脱,九转阴阳镜照向怀表,镜中浮现的景象令她指尖发颤——二十年前的雨夜,父亲正将墨玉镯塞进婴儿襁褓,而他身后站着的玄衣人,与眼前男子有七分相似。
“你是...!”
铜镜突然炸裂,碎片划破她眼尾。
男子抚过她渗血的朱砂痣,笑意浸着森森鬼气:“林姑娘现在相信了?令尊与我签的可是魂契。”他掀开左腕衣袖,青色血管竟组成了"玄渊阁"的篆文。
暗格里突然传来机关转动声,林晚秋倒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青铜鼎。
那半枚青铜钥匙不知何时悬在她颈间,与胎记贴合处沁出缕缕血丝,在地面汇成通往地宫的石阶图腾。
“子时三刻,黄泉当铺开张。”男子将怀表塞进她染血的掌心,表盖内侧赫然刻着生辰八字——正是她出生那日的阴阳交汇时刻,“裴某备了份大礼,换姑娘身上这件...活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