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时,陆青又一次从那个纠缠了他十六年的梦境中惊醒。
汗水浸透了粗麻褥子,他盯着房梁上晃动的蛛网发呆。梦里那个穿青衫的身影还是背对着他,正在给一柄木剑缠新麻绳。远处隐约可见破碎的城墙轮廓,像条被斩断的青龙匍匐在地平线上。
他也不知是怎的,模模糊糊仅仅只是梦到一个身影,会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和畏惧。他摇了摇头,坐在床上有些发愣
"阿青!"铁匠铺传来赵师傅的吆喝,"再不起来锻煤,晌午前可打不出王屠户要的杀猪刀。"
陆青抹了把脸,晨雾混着槐花香从窗缝钻进来。他熟练地束好头发,经过灶台时抓了块冷饼子叼在嘴里。铁匠铺的炉火已经烧旺,暗红色火苗舔着铁砧,把赵师傅左脸的刀疤照得发亮。
陆青从小便跟着赵昭打铁,现在沈身形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是逐渐挺拔,甚至有些高于赵师傅了,他笑了笑:“师傅,早啊。”顺手接过师傅递过来的饼子,咬上一口:“今天活多不多?”
"今日要打三把柴刀、两柄锄头。"赵师傅用铁钳夹着块生铁扔进火里,"西街吴秀才家的门环也得重铸,说是前夜被雷劈歪了。"
陆青握着铁锤的手顿了顿。最近镇上总有人家遭雷击,连镇口三百年的老槐树都被劈掉半截枝桠。铁砧旁供奉的那柄残剑前日突然落满铁锈,今早却发现剑锋处透出丝青光——就像他梦里那人缠剑的麻绳颜色。
午后的市集飘着油饼香。陆青背着新打的柴刀往吴记杂货铺送,路过肉摊时被泼了半身血水。王屠户的徒弟正给半扇猪肉刮毛,案板震得砧板上的剔骨刀嗡嗡作响。
"小陆师傅!"绸缎庄的周寡妇叫住他,往他怀里塞了包桂花糖,"昨儿多亏你修好织机的铁轴。"她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拂过陆青掌心,那里有块铜钱大小的红痕——今晨打铁时火星溅落留下的疤,此刻却隐隐发烫。
夕阳西沉时,陆青蹲在镇东头的老槐树下磨刀。青石砖缝里积着前日的雨水,倒映出支离破碎的晚霞。磨刀石与刀刃摩擦的声音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飞向远处炊烟。
"这槐树要成精喽。"打更的张瘸子拄着枣木棍晃过来,缺了口的铜锣在暮色里泛着幽光,"昨夜三更天,我瞧见树洞里钻出个穿白衣裳的小娘子......"
陆青低头轻笑,心里自是不甚相信,继续打磨柴刀锋刃。刀面突然映出张模糊的人脸,惊得他手一抖,血珠顺着刀刃滚落。抬头望去,只有槐树枯枝在风里摇晃,枝头新发的嫩芽却红得似血。
暮鼓敲过七响,铁匠铺后院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陆青握着火钳冲进去时,正看见赵师傅倒在熔炉旁,那柄供奉多年的残剑插在青砖缝里,剑柄缠着褪色的麻绳。
月光透过天窗落在剑身上,斑驳铁锈间浮现出两个小篆: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