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三月的风裹着甜香,卷过青瓦白墙的院落。庭前十二株老桃树虬枝盘结,枝头缀满的绯色花苞像被春风吻醒般次第舒展。朝霞未褪时分,露水还凝在花瓣褶皱里,木雅楠已提着藤编提篮立在树下。
晨光穿透薄雾,在她月白色襦裙上筛下斑驳花影。少女仰起头,鼻尖几乎触到颤巍巍的花盏,能嗅见清苦的木质香混着蜜糖般的芬芳。这是她守了七年的桃林——七年前栽下时不过拇指粗的幼苗,如今已能酿出十瓮桃花酒。
“咔嗒”一声轻响,露珠坠入青瓷罐。木雅楠的指尖在花枝间灵巧游走,专挑将开未开的骨朵。晨露浸润的花瓣最为丰润,采时要将花萼连着半寸嫩枝掐下,这般酿出的酒液才带得出桃枝的草木清气。她垂眸凝视掌心新采的花,忽听得身后枯枝断裂声。
“又在糟践这些花!”木父的拐杖重重杵在青石板上。老人深褐色的直裰洗得发白,襟前还沾着昨夜批阅账本时溅落的墨点。他盯着女儿裙裾上沾染的泥痕,眉头皱成川字:“前日刘媒婆才来提过亲事,你这般...”
“爹尝尝这个。”木雅楠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个琉璃瓶。琥珀色酒液在朝阳下流转着蜜色光华,瓶口软木塞甫一拔开,清冽酒香混着桃花甜味便漫了出来。
木父喉结动了动,却将脸别开:“女儿家整日与酒瓮为伍,成何体统!上月你偷摸卖给醉仙楼的十坛...”
“足足换了二十两纹银呢。”少女眉眼弯成月牙,指尖轻点父亲袖口的墨渍,“够给您添三件新袍,再换支狼毫笔。”她忽地逼近半步,发间桃木簪险些扫过父亲下颌,“您昨儿批账到三更,不正是为着布庄亏空?”
老人踉跄后退,后背抵上桃树粗粝的树干。纷纷扬扬的花雨里,女儿眸中跳动着他不曾见过的火焰。七年前也是这样灼灼的春三月,十岁的小姑娘攥着半块酒曲,在祠堂前跪了整宿。
“我要让木家的酒香飘出南国。”记忆中的童声与眼前清音重叠。木父望着女儿袖口磨出的毛边——那是常年搬运酒坛的痕迹,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暮色四合时,木雅楠猫着腰溜进酒窖。七十二口陶瓮整齐列在榆木架上,最深处那排瓮身还沾着去岁封存的黄泥。她踮脚取下标记“甲申”的陶瓮,指尖轻叩瓮身,空灵回响惊醒了梁上栖燕。
“姑娘又要使那招?”丫鬟碧梧举着烛台凑近,火光跃动在瓮口红绸上,“上次偷运酒坛被老爷发现,祠堂的蒲团都跪穿了两个。”
木雅楠轻笑,腕间银镯撞出清越声响。她掀开红绸,舀起半勺酒液倾入竹筒:“爹书房那方端砚,该换了。”碧梧还欲再劝,忽见自家姑娘耳尖微动,抄起竹筒闪身藏入阴影。
脚步声由远及近,木父的叹息在酒窖石壁间层层回荡。他枯瘦的手抚过陶瓮,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停驻——那里藏着女儿七岁时酿的第一坛酒,封泥上歪歪扭扭刻着“楠”字。
月光爬上西窗时,木雅楠已翻过后院矮墙。青石板路被夜露浸得发亮,她背上竹篓里的酒坛随步伐轻晃,荡开阵阵暗香。转过三条街巷,忽见前方灯火通明,丝竹声混着酒香扑面而来。
醉仙楼的鎏金匾额下,掌柜正倚着门框打盹。木雅楠将竹筒塞进他掌心,转身欲走,却被拽住衣袖。“木姑娘且慢。”掌柜眯眼细嗅竹筒,忽然精神一振,“这酒...可是加了紫苏?”
少女脚步微滞。暮春的晚风掀起帷帽轻纱,露出狡黠笑靥:“掌柜好灵的舌头,这是三月桃瓣配端午紫苏,佐以...”
话音未落,街角骤然响起马蹄声。木雅楠瞳孔骤缩——那是木府管事的枣红马!她反手压紧帷帽,竹篓里的酒坛却在此刻“叮当”相撞。马匹嘶鸣声近在咫尺,忽听得“哗啦”一声,某扇雕花木窗被猛地推开。
“小娘子这酒怎么卖?”慵懒男声自头顶传来。二楼窗前,锦衣公子执扇轻摇,腰间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泽。他目光掠过少女紧绷的肩线,折扇倏地指向追兵:“十坛酒,换我替你打发这些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