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的月儿圆又圆哟！喜春妹儿含羞来，纤纤金莲半露魅，吹弹可破凝脂味，玉臂扶照春如意，细腰摇曳娇无力，情真意切地喊着一声情哥哥哩！怎让我不心动？”

一位赤脚野道人正围着铁锅哼着曲儿，跳着舞。

他随意披着一件深灰道袍，裸着臂膀，未束道髻，披头散发袒胸露乳的模样着实不修边幅。

他脚下的三清山，一路尸横血海，腥臭难闻，有人形的尸骸，也有兽形的筋骨，更多的已是不成形状的肉泥。

腐朽的皮毛蛆蝇萦绕，新鲜的剐肉遍地流淌。

铁锅下面火舌飞舞，火苗肆无忌惮地扩张着它的爪牙，舔舐着炙热的铁锅。

野道人双眸闪过一丝柔光，叹息两声，面露悲悯之色，深吸口气，鼓腮向四周吹去，将四周的尸山血海如轻烟般吹散，一切尽皆消失。

随后他瘫坐在一旁大石上，又变成了一副嬉笑模样，手耷在大腿上拍着节奏，继续笑唱着：“妹儿妹儿你快快走，憨货们性凉不通情，智残心坚稳如狗，任你娇柔魅惑如天仙，只当你红粉骷髅似牲畜，嘿嘿！一棍！两棍！三棍！把你杖成坨坨肉哟！”

“安得楼阁千万间，大庇天下红粉俱欢颜。”

“我心有余力且足哟，奈何都不准我下山游……”

……

“欲道人，别唱了！别唱了！我只想吃道果，不想听你唱歌，吃道果，吃道果！”野道人再度站起，尖细着语气对自己说道，此刻他急躁地抓耳挠腮，变了恼怒神色。

不多会儿又变得面目狰狞，怒气横生，好似对自己不甚满意，一拳狠狠砸在地上，他无垢金身一拳撼动山体摇晃不已。

突然，他狠狠拍了拍自己脑袋，变了个紧张神情：“你是不是傻？把他放出来了，咬我们怎么办？”

大火熊熊，铁锅里烹着拳头大小的肉骨头，在沸腾中起伏翻滚，不断冒着油珠，那骨头洁白如玉，肉色看着鲜美可口，几个时辰的道火，把这不知年份的肉骨头炖得软烂。

“嘻嘻！不管了，赶快把兔儿剁碎，不磕牙！”道人骤然怪笑，赤手在铁锅沸水里掏了掏，把浮在水面的肉泡沫挡到锅边，慢慢抓出一块带骨肉，仔细理出骨头，放入嘴里嘎吱嘎吱嚼得粉碎。

他左手铺摊着当砧板，立着右手当厨刀，笃笃几下又将剩下的肉剁成碎末。

双手捧着碎肉，癫狂笑道：“哈哈，用碗！要用大碗！”

说完几步如流星，直冲上玉京峰，进了一个竹屋内，几个呼吸后，又从竹屋走了出来。

蓬头垢面的野道人，挽一个道髻，换了一袭青色长袍，变成了白净神秀的年轻道人，虽然还是赤着脚，但举手投足间，神俊气象尽显。

白净神秀的年轻野道人端着餐盘，上面摆着几个奇形怪状的陶碗，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窃窃私语。

走着走着，他又蹦跳唱了起来：“小白兔，白又白，蹦蹦跳跳真可爱，快到哥哥碗里来……”

山顶绝壁千仞，危崖欲坠，崖边却栽种有一棵桃树，树下有个长满杂草的坟堆。

野道人将餐盘摆在地上，伸手一捻，一炷香在手中点燃。

他跪在地上，把香插在前面，向坟堆拜了拜，高声嚎叫：“桃仙师父，开饭咯！”

抬头一看，坟前破旧漆黑的墓碑上面铭刻是：鸿君与昊老狗之墓。

刚祭拜完，野道人立马伸出右手就将碗里的碎肉抓起来，大把大把往自己嘴里塞。

“呜...要趁热！”他一边吃，一边嘴里支支吾吾说着。

不到几个呼吸时间，陶碗里的肉便吃完了。

他反手将满手的油抹在了墓碑，长舒一口气，嘀咕着：“哪有自己给自己上香的呢？晦气！”

“我是鸿君还是昊老狗？”

“都不是！”

“不！我当然是鸿君。”

“如果我是鸿君，那里面埋着的是谁？”

“里面埋着的是鸿君！”

“里面埋着的是鸿君！那我又是谁？”

三清山玉京峰巉岩如削，峥嵘险峻，野道人就这样坐在绝壁危崖边如临九霄，他靠着桃树，枕着头如梦如幻，呢喃自语。

……

现在正值三月间，山色桃花枝上开。

不知何处呢喃语，许是疯魔含笑来。

“轰！”天空一阵惊雷，野乌云密布，惊雷携着天地不可抵挡的大势压顶而来，积千钧之力欲摧枯拉朽碾死一只不听话的蚂蚁。

“醒来！”

一声呵斥在野道人心底荡起。

在他心景中，三魂七魄化成了身穿异色道袍的人影围坐在一起，中间有棵青铜古树，树旁杂乱堆着万年来收集的各类道藏。

“心猿意马初现，七情六欲无拘束，便成了这般癫狂模样。”灰袍魂身凝实如真身，嘴角微微上扬，笑容就如和煦的风，可以让周围的生灵平复忧烦之心。

白袍魂身空寂自然神透彻，法相深刻无垢姿，他抬头扫一眼星空，上空的万丈惊雷顿时消失不见，然后笑道：“这道果正好成熟，且让他们去吧！”

灰袍魂身点点头，在心景中手轻轻一摆。

野道人面前就显化出了青铜古树。

这古树有三层枝叶，每层有三根树枝，树枝的花果、叶片或上翘，或下垂。

上翘枝丫端长有果，果实上都站立着一只青鸟，下垂的叶片纹有云图，嵌有古字。

古树的下部蜿蜒盘桓着一条龙，龙头朝下，尾在上，爪凌空，夭矫多姿，龙眼深邃透彻，欲兴云降雨，有着非凡的威严与魅力。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

日夜更替，天色将明。

一抹紫气东来，七道人影从野道人心景内化为七色道光显现到人间。

这七色道光幻化的形态并不凝实，飘飘荡荡、不坠不升，像是一团烟雾聚集而成，稍不注意就会被世间罡风吹灭而消散。

野道人从树端接连摘下七个果实，分别没入道光内，顿时发出雷鸣之声，伴随着大道真言，这七色道光也凝实了许多，显化成面容相同、神情不一的道人模样。

心猿意马奔腾不已，七情六欲浪荡不羁。

这七魄在野道人体内产生独自意识已千年，但心智依然被性情所控，最不受管束，就在本体旁边或大笑，蹦跳不已；或哀伤，对天恸哭；或愤懑，瞋目怒骂；或憎恶，寻衅滋事……

不多会儿，七人便扭打成一团。

野道人再从树上取下七枚青铜叶，每片都是生机盎然、青翠欲滴。

一挥手，七枚青铜叶分别没入七人的眉心中。

叶子触体那一刻，七人便停止扭打，各自心神中多出了一些千年前的一些记忆。

他们同时望向本体，等待着什么。

白袍魂身从天灵飞出，御空而行，亦步亦壮大，每踏出一步，身躯便壮大一丈，而后百丈、千丈、万丈，直到白袍法相遮天蔽日，笑言道：“脚踏星河逐日月，游历大千证长生！”

黑袍魂身从心景走出，冷冷看着七个弱小的道人，而后虚空一指。

野道人面前凭空出现一个漩涡。

漩涡如黑洞，吸收着四周的光熙，其后面有着无限未知。

七色道人面面相觑，都默不出声。

野道人站了起来，披头散发无风自动，喝道：“云开日出正分明，只需前进问大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七人这才匆忙化作七彩雨虹，遁入时空漩涡，闯入外面红尘。

待七人消失，白袍法相不断升腾，化为一道流光，穿破苍穹，消失在天际。

“任重而道远啊！”野道人感叹了一句。

黑袍魂身看了一眼本体，面无表情，只是冷声说道：“共勉！”

而后步入虚空，那黑洞漩涡瞬间如泡影消散，碧空如洗，一切如旧。

野道人心景内除了灰袍人魂，只剩下一堆道藏和没有了道果的青铜古树。

他走到桃树下端坐修行，看群峰景秀，观乾坤紫烟。

此时他已经变得静若安澜，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为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