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城府衙。
白衣女士付筱竹付大人放下木筷,接过身旁服务员递来的温热毛巾微微擦拭嘴角后,就缓步去到屋外庭院石桌旁坐下,就在她整理茶具,想要亲手泡茶时,宫漾也来到了庭院里,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白瓷茶具。
付筱竹嘴角含着微微笑意,有淡淡鱼尾纹的双眼含着浓浓怜惜静静看着宫漾净手,温杯,放茶......封壶之后才温和说道:
“这三年可苦了你啦!现在可真要听姐的,遇上有合适的人,一定要去接触接触的,我汉唐可早就不兴贞节牌坊那种恶心玩意了。”
宫漾淡然一笑,也不作声,只是淡然分茶,在双手俸给付筱竹一杯后才摇头说道:
“大人看我像哪种冰清玉洁的白莲花么?”
付筱竹扬眉,拍了一下宫漾的手臂,又佯怒说道:
“可不兴用婊物来埋汰自己!”
宫漾失笑,想着稠城里那个闹出大笑话,被人偷偷称作白莲婊的清高女人私下里居然会有那般豪放的作风,俏脸上不由得泛起红晕。只是低垂着的眼帘里却不知又为何出现一抹怅然,好在付筱竹这时正抬手喝茶,视线没有关注于她。不然又会是好一番追问,这个喜欢把男人当牲口用的白衣大人对手下女子却格外照顾,要不是北冲武院事少,再加宫漾自己要求,这个时候才从屋里吃饱喝足,打着饱嗝摸着肚子的刑有财哪里会有如此悠闲的好日子过。
“大人这里的饭菜可真合我老邢的胃口!”
付筱竹无奈摇头一笑,指了指石桌边的圆凳,示意刑有财过来饮茶,宫漾则在三人鼎足的位置上放好了一杯琥珀色茶汤。
说来也怪,这几年付筱竹去北冲武院时间不多,但寥寥的几次中,刑有财都是一副恭恭敬敬,诚惶诚恐的官场做派。可一旦他到了府衙之中,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随意得很,蹭吃蹭喝不说,每次总还会搜刮上不少的好东西带回北冲武院。
这不,他打着饱嗝到庭院里来与付筱竹叙话,屋里老王已经提了好几口袋的东西往府衙前院去了,留下那个乖巧的服务员小姑娘在屋里直皱眉头,嘴里还嘟囔个不停,不用想就知道定是在埋怨某个不知羞的胖子。
刑有财大咧咧坐到石桌边,端起那杯茶汤一口喝干,回味半响后竖了个大拇指赞叹道:
“府衙待客的茶叶就是不同,入口后齿颊留香,令人回味悠长啊!”
付筱竹接过宫漾茶具,亲手给刑有财再添一杯茶汤后笑道:
“彩云那边好友寄过来的滇红茶,喜欢的话等会带半斤回北冲,省着点,我也不多!”
刑有财无视宫漾在一旁撇嘴,大方收下,拱手致谢后正色说道:
“大人,你看那曲强那事......?”
上午时分,刑有财花了极长的时间将这几日来北冲武院中突发的各种情况汇报给了付筱竹,主管稠城民事的白衣女士并没有当场表态。大劫之后因为情况特殊,错综复杂。汉唐中枢机构赋予了手中握着大量武力的军方和各地武院以极大的便宜行事能力,好能更有效率地平息乱局。而各地方府衙,除了主管民事外,就担任了居中协调,辅助,以及监督的角色。
以前也并不是没有出现过类似事件,但往往都在军队或者武院中自我处理。还是那句话,特殊时期都是在用特殊办法,哪有人会像和平时期一样还要三过公堂,尤其是这种严重的涉及武者的刑事案件,抓捕时要么当场格杀,要么事后处死。完事后才例行通报府衙一声即可。
场间三人都心知肚明,这一次指望稠院和稠城驻军把那几个学员凶手,尤其曲强推出杀头服众,可真是在痴人说梦。
付筱竹停下拨弄茶杯的手指,平静说道:
“北冲高院长的公函我已经收到,措辞相当激烈,也不知我那老同学看完公函后有没有红脸!”
宫漾哧笑一声接口道:
“为了能保住他弟的命,曲大人去年怕是就已经把脸抹下来揣兜里了!”
这话不可谓不毒,直接了当就说驻军校尉,只待破入上品就可挂上将军衔的曲正是极不要脸之人了。
付筱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曲正与她可是同窗四载的同班同学,虽然学院时来往不多,可当人近中年后,那些同窗鲜活的面容一个个逐渐消失后,都已经本能地开始回忆以前那些热血的青春,由此也就更加重视身边所剩不多的那些同窗了。
她见着宫漾年轻脸庞上的愤愤不平,没来由就有些心虚,沉吟片刻后干脆笑着对宫漾说:
“好啦,你要相信天道正义是永远不会缺席的,开着老邢的宝贝车赶紧去西凤山看看小吴去吧。”
宫漾如同小女生般撅了撅嘴,没好气地接过刑有财递过来的车钥匙,闷头走出了府衙,她当然知道这位视她为亲妹妹一般的付大人在面对军方那头猛虎时有颇多忌惮,既有同窗私谊纠葛,又有类似投鼠忌器般的公务困扰,哪里能够像话本中的黑面青天一样说抓就抓,说狗头铡伺候就狗头铡伺候。可她就是心里不爽,也不怕当着付筱竹的面表露出来,因为这位在府衙里殚精竭虑已有数年的白衣女士,是她为数不多信得过的官场人物,她宫漾,也并不是一个只知抱怨,不懂理解的蛮横女人。
见着宫漾带着情绪出了庭院,刑有财有些尴尬地搓了搓胖手,刚想开口打打圆场时,付筱竹却无奈叹息笑道:
“我也想象她一样爱憎分明啊!”
不等刑有财点头附和,付筱竹又道:
“老邢,你现在把复元丹给了郭裂救人,那破品一事就又要拖上不知多久了,这也怪我,当政这么些年,就没为你谋过一次私,这样,下月我到嶸城述职,说什么也要在罗将军那里为你讨来一颗。”
刑有财摇摇头,笑着说道:
“大人,相交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的为人,依我说啊,还是把这份傲气一直留到退休吧,我老邢才不要我们稠城当年的公主去给罗方那死肥猪说好话呢!”
此言一出,惹得付筱竹近似失态般的爽朗大笑起来,已经圆润起来的白皙脸庞上居然出现了些微类似小女生般的娇羞,虽然眼角又再次出现几条鱼尾细纹,可也难掩她在这一刹那间让白胖子惊艳的美丽容颜。
刑有财赶紧举杯,用饮茶来掩饰自身的尴尬,他当然明白付筱竹为何大笑,还不是他自身本就胖得出奇,居然还要嘲笑那个雄踞西南嶸城,身材宽厚与他一般无二,均是肥头大耳的罗方罗将军。
良久,付筱竹才抹去眼角哪滴纯属笑出来的眼泪,哎呀说道:
“我说老邢,要是罗方听到你这般骂他,怕是当即就会提着他那把虎魄长刀赶来稠城把你大卸八块,他可最是厌恶谁叫他死肥猪了。”
刑有财放下茶杯,撇嘴不屑说道:
“哼!他就敢在我等这些低等武夫面前嘚瑟,要是遇上钟大人,你看他还敢这般....嚣张!”
提到“钟大人”三字后,刑有财好似警醒般反应过来,只是忽然看见付筱竹脸上出现有意味深长的微笑后,他虽然赶紧放低声调,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完了整句话。
“这就尴尬了啊老铁!”
祖上是汉唐东北道的白胖子自我吐槽一句,正要开口致歉后,付筱竹已经洒然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在意后说道:
“也不知老钟在中京这些年如何,一去数年,都没有一封书信过来,罗方可都于前年破入上品惊神境了。”
刑有财一拍石桌,高声嚷道:
“哪还有什么问题,钟大人是何等天才,离开稠城时就已经撼开了天门,随时都可以迈出那一步,岂是罗方那肥....家伙可比的。”
付筱竹没有理会刑有财的安慰,而是抿了一口茶后,收敛起笑容,正色说道:
“说正事吧,北冲武院燕凌霜一事,郭裂非常不错,以后在院里你尽可依自己的想法对他多加照看,不用事事汇报于我。
既然你们已经发现了那熊猫幼崽的奇特,我也就捡能说和最重要的说,那熊猫幼崽,对我稠城,对我西南道,甚至于对我汉唐,都是极为极为关键的存在。
以后还是维持先前的方案,远远旁观最好,不是保护于它,而是保护好周边不相干的普通百姓。万一有对面之时,能多谦卑就多谦卑,可以称呼它为“辊大人!
郭裂来历虽然诡异,但既然是与辊大人一同出现,就定可只得信赖,也无需再加以调查。至于曲强一事,....”
付筱竹一口气说道这里,脸上忧色顿起,她沉吟良久,在刑有财都已经消化掉她先前的那些让白胖子心肝乱颤的信息后才淡然说道:
“静观其变吧,只要曲正和稠院不威胁到郭裂和他所重视的那些少年性命,就不要有所动作,到了今天,已经到了有人必须要给稠城近万武道学子一个满意交代的时刻了!”
刑有财感受到了付筱竹话里隐含的那抹坚决,胸中不由一暖,他此时真想拐着郭裂的脖子说一句:“小子,世界总是还有公义和正义存在的!”
......
“迟到的正义还是正义么?!”
宫漾自语怒道,同时狠狠拍打了一下方向盘,急行在空旷马路上的绿色313越野车发出了一声愤怒的鸣笛声,惊得路旁行人纷纷投来鄙夷目光。
从府衙出来后,她心中极为恼怒,她并不怪罪态度保守的付筱竹,而是想起晌午前那个屹立在稠院牌坊下,少年那道颇为孤单的身影后怒从心起。既是怒那些狼心狗肺的凶手,也是怒这在她看来太过黑暗的世道。
三年前,那个已经褪去青涩,开始试着蓄起小胡子的青年在用她入怀告别之时,贴耳所说的情话或许是因为她刻意的遗忘,已经不再甜蜜而忧伤,反而其中的蕴含的壮志豪情总是会在她的心中不停激荡。
“水做的你放心,相公此次调去嶸城,既然已经负你,就绝不会再负国,待荡平龙泉山脉的各种孽障,打通连接稠城的要道后,定会回家好好疼爱于你。”
这就是宫漾如此愤怒的根源,那个既是军人,亦是武者的青年,她宫漾的丈夫,虽然长眠在了龙泉山脉深处,却没有辜负与妻告别时的铮铮誓言,龙泉山脉各类孽障在那一战中被尽除,嶸城和稠城之间,再无强大凶险阻隔。可在宫漾现在的心中,她夫君舍身忘死厮杀出的这片安宁,却总是在被类似曲强那样的渣滓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人心之恶,原来真胜过猛兽。
绿色313一阵疾驰,迅速来到西风山下,再沿山道几番蜿蜒后,宫漾来到稠城公墓处,公墓廊坊里,就深埋着她此身最爱。
......
郭裂挑战宣言一出,演武场边的稠院学员们又再度炸堂,痛骂怒喝声不断,好在踢馆自有公认规则,他们终究没有失去理智冲进场内直接动手。
寸头青年也已经下到场内,他看了看那个被郭裂一手放翻的同伴,眉头间忧色一闪而过,作为稠院的二年级学员,初步的识人阅历已然具备,郭裂陡然爆出的气势和出手时的从容早就引起了他的警惕,这是一个绝对已经到达正六品,化龙成型的强手,怪不得敢于带着几个八九品的菜鸡上门踢馆。
只是那又怎样,虽然在场的稠院武者七品为多,六品稀少,绝大多数应该都不是这个诡异少年的对手,但最后,少年也依然只能躺在地上哀叹连连,因为寸头青年对身后点将台上的那位拥有绝对的信心,而他现在要做的,只是逼出郭裂真正的底线,看看这个少年究竟到了六品的哪个阶段,说不得由他都可以直接终结这次让人恼火的踢馆。
寸头青年站到郭裂面前时,武道馆内的喧嚣即刻停息,围观学员们已经露出了胜券在握的会心笑容,哪怕郭裂才一手放翻那个叫做李可的六品武者,可寸头青年的六品当然不会如头几天才破入六品的李可那样还带着水意,这家伙可已经实打实在六品境界上打磨足有一年,在稠院学员想来,所不定已经是再破了一个小境界,到达了六品正的高度了。
“稠院,陈鸿,请!”
寸头青年抱拳,低头,做足了礼仪。
郭裂也不再保持用以激怒别人的嚣张负手姿态,而是学着陈鸿的仪态,抱拳点头,回了一礼。
在寸头青年入场之时,胥鹏宪他们六个少年也大摇大摆地沿着对战场的边缘挤到到了最利观战的正中位置,期间惹来怒骂无数,要不是那个寸头青年见状瞪了几个拒不让路,和少年们额头顶额头,互相推攘的学员一眼,怕是他们几个还要先干起来。
少年们坐定之后,胥鹏宪对着那个还狠狠看着他的学员说道:
“看个屁,等下直接下场,老子才不怕你是龙门七品呢?”
曾有过一次越级挑战的少年似乎颇为自信,看得身旁的蒋佑和小老弟杨宇一番皱眉,暗地里很是担心,他们可不认为黑脸小子会是那个身上有暗淡绿芒闪现家伙的对手。
李林捶了捶黑脸少年宽厚脊背,示意对战马上就要开始。而就在胥鹏宪眼神刚刚转到场中时,寸头青年陈鸿已经踏步冲出。
迅捷身影拉出残影的陈鸿或许是为了证明什么,他起手亦如那个被郭裂一手放翻的同伴一样,箭步而出时,左掌在郭裂眼前虚晃,隐在腰间右拳骤然轰出,但是更快,也更重,右拳上几近凝实的黄芒也愈加醒目。
“六品正!”
所有少年都在心中暗暗咋舌,惊讶于稠院的底蕴居然如此深刻,刚出了七品巅峰,居然跟着就是一个龙已成型的正六品武者,端地是他们震惊之余也顿生不虚此行的感觉。
“鄙视我不是五小强么?同样的招式都敢再用!”
郭裂眼见那团黄芒愈来愈近,身形欲动时在脑海中默默吐槽了一句对手,然后他抬左手成掌,只是没有如刚才那样硬接陈鸿气势浑厚的一拳,而是反手往左脸颊虚空处一拍,重重荡开了陈鸿忽然化虚为实的左掌反甩,借着对手之力,他垫步向右,拉开了与寸头青年的距离,然后再退,让陈鸿紧跟而来的凌厉鞭腿再度落空。
郭磊止步,负手后背,淡然笑意涌现脸上,他抽空看了一样不远处的六个少年,忽然竖起两指虚戳了一下自己的双眼,示意少年们好好看看,这些稠院学员可不像他们那般只知横冲直撞,无论是步伐身形,还是拳脚变换间,可都要莫测得多了。
只是他出自本心的现场教学,落在六个少年和所有稠院武者眼中,那可就有大不同的别样意味了。
“小子你敢!”
“你他妈狂什么!”
“他妈的北冲武院尽出一些没有风范的武者!”
“我靠,郭裂可以啊!”
前面的都是稠院在骂,后面一句却是眼中直冒神光的杨宇的由衷赞叹,他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兄弟们,包括徐逸,都悄悄屈膝,弯腰,双肘撑住膝盖,双手半握拳撑着脸部,脸上全是羞惭之色。
“这家伙又来了,我们还是不要到处乱装逼好么?真的好羞耻的!”
一个少年在心中无比羡慕,五个少年在暗自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