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在密林小路颠簸一夜，冯紫英就在车厢里盘膝坐了一夜。戎廉觉得这样不行，就跟她说，冯仙子你有伤在身，这样劳神费力可不行，就算你能熬得住，拉车的老牛，赶车的车夫可受不了。

冯紫英想了想，说了句随意安排，又不说话了。戎廉把皮球踢给车夫，让他随意安排。车夫是个健谈的，说：“前面不远是木前寨，很有名，不如去那里。”

戎廉一贯醇厚，点头道：“可。”

“圣医、仙子可能不知道。咱这方圆千里其实都算人族地盘，隔三差五的就有天龙寺高僧来捕杀妖兽，所以还算太平，咱们才敢夜里赶路。虽说厉害妖兽基本没了，野兽依然不少，每隔百多里，都会有个山寨，专门接待各方宾客，这木前寨是附近最好的，很多仙师、高僧都喜欢在哪里歇脚。”

戎廉常年游走在山林中，对此地情况十分清楚，车夫絮絮叨叨介绍木前寨，他也没不耐烦，反而细心给冯紫英解释车夫遗漏：“去圣医谷必定经过木前寨，不算绕路。”

注意到冯紫英情绪不高，戎廉突然想到什么，小声道：“我也不赞成对妖兽赶尽杀绝，可千百年来，人妖不两立，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冯紫英面色平静，轻嗯了下，没有多余表示。

“木前寨到了。”车夫大喊，率先跳下牛车扶着车辕步行，这老牛可是家里的宝贝，能给它省点力气也是好的。

冯紫英下了车，抬眼望去。木前寨规模不小，比小寒寨至少大了三倍。周围竖着高达数丈的原木，以作围墙，上面站着几个人。

“老哥，麻烦开门，圣医来了。”车夫的大喉咙透着自豪。

“阁下是圣医么？”山寨大门迅速打开，一群人快步出来，当先一人抱拳问戎廉。

这人是修士，看魂火波动，应该是二阶后期修为。戎廉微笑：“正是在下。”伸手介绍冯紫英，“这位是冯仙子。”

“在下红狐，木前寨供奉。欢迎圣医、仙子二位大驾光临木前寨。”侧身肃客。

戎廉微笑摆袖，请冯紫英并行大步进了木前寨。偏头看看红狐，戎廉亲切道：“在下不过是圣医传道弟子，靠运气治好几个病人，凡人百姓以为奇迹，就以圣医称我，一个二个还能解释，人多了，索性不解释。心想随他们叫去，只要本心不乱，管他叫什么呢。这倒让红狐师弟笑话了。”

红狐忙道：“圣医过谦，在下听闻圣医到来，十分欣喜，只是不擅与人交流，倒教圣医误会了。”

戎廉拉住红狐，连说不碍事，边走边说，热络的像多年好兄弟。到了山寨茶馆，捡了靠窗位置坐下，茶水点心流水般送上来。大群人围住戎廉和冯紫英，戎廉口才好人又随和，茶馆内欢声笑语不断，其乐融融。只冯紫英淡然坐着，仿佛周围人都不存在般。

“哟！这里有活人啊，本大爷以为人都死绝了呢。”

红狐闻言，眉头紧皱，站起来张望。说话的是名中年男子，衣着华贵，长袍下摆和衣袖处绣着图案，是个“十”字。

红狐不知道“十”代表什么，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有这个标记的，都是下人，穿的再好也是下人。

修士有修士的尊严，红狐一向顺本心从事，喜怒从来都在脸上。否则也不会被发配到这偏远山寨做供奉，戎廉刚见到他时，特地给他解释“圣医”的由来，又主动放低姿态，自然有其道理。

“阁下要住店、休息悉听尊便，大呼小叫可不行，胡言乱语更加不行！”红狐大踏步向前，丝毫不怕那人是三阶修为。

这里虽是偏远山寨，却是实打实官府认可的驿站，他红狐怎么也算得上是个官。从没听说过官怕民的。

华衣中年男子上下打量红狐，问：“就因为你是朝廷命官？”

“不错！”

戎廉轻啜口茶，杯口在鼻尖轻摇，似乎在嗅茶香。原本围在戎廉周围的人群都站直了，向大门口张望，好奇那人是什么身份。

华衣男子站在茶馆门口，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从现在起，你不再是了。”

“你说什么？”红狐故意侧耳对他，面向下属大声道，“你说不是就不是了，凭什么？就算我的上官来了，也不能说撤就撤！”

“因为死人是不能做官的。”华衣中年男子抓住红狐胸前衣襟，随手向门外甩去。

戎廉瞳孔猛然收缩。

冯紫英全身肌肉立刻绷紧。

周围凡人下属们立刻四散，转眼不见。因为红狐被那人一甩，落在门口尘土中再也没能起来，鲜血从其口、鼻、耳、眼中流出，很是吓人。

华衣中年男子扫了眼戎廉和冯紫英。侧身弯腰道：“公子，闲杂人等已经清除了。”

戎廉和冯紫英没动，只静静地看门口。

当先进来的是位少年，锦衣华服，贵不可言。

待看清少年模样，戎廉惊讶，这不是常乐么？他老成持重，没有失声叫出来，转头看冯紫英。后者也很惊讶，甚至有些失神。

少年进来后，看见了戎廉和冯紫英，眉头皱了起来。华衣中年男子弯腰上前，伏在其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少年又看了看，轻摔披风，径直坐在正中主位，他身后跟着的十几个人散开，分作三张桌子，隐隐将少年护在其中。

有仆人立刻端上了茶具。这仆人的衣服下摆和衣袖处，同样绣着“十”字。另有仆役给其他几桌上茶。

一时间诺大的茶馆，除了倒茶的水声，没有一丝一毫杂音。少年依然端坐不动，眼神深邃，也不知在想什么。

冯紫英冲戎廉摇摇头，示意说这人很像她的乐哥哥，却不是。

这边还没有安顿好。茶馆外传来叮铃铃的铃铛声。冯紫英向外看去，只见一少女骑着黑色毛驴进了木前寨。这少女全身都是黑色衣裙，背着把黑鞘长剑，头上戴着黑丝巾下垂的斗笠大帽，瞧不见面容，身材很是婀娜。

少女跳下毛驴，往茶馆走来，仿佛没看见尘土中的尸体。通体全黑，没有一根杂色的小毛驴自顾自到一边找吃的。

迈步进了茶馆，少女略略打量四周，目光在戎廉这里明显停顿了一下，冯紫英感觉到戎廉绷紧了身体，仿佛看见猎物的狮子。

少女走向另一侧，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手指轻扣桌面，道：“店家，来壶茶。”

少年嬉笑道：“只怕没人敢来招呼您，要不要和本公子坐一起？”

少女凝眉，没有说话，从身侧布袋里拿出块干馒头和一只小水壶，就这样吃一小口馒头，喝一小口水，没搭理少年。

中年男子先是看看主子，又看看少女，没做声，直到少年喝了口茶，眉毛轻挑，看了眼他。中年男子心领神会，对旁边道：“二位去请这位小姐过来罢。”

坐在旁边桌上的是二位行者，形貌奇特，吊眉大眼，阔鼻大嘴。闻言站了起来，身上气势外放，仿佛有虎豹在呼啸。

少年道：“莫唐突了佳人。”还举起茶杯，向少女示意。

少女好像不知道人家要对她不利，依然不紧不慢的将一小块馒头放入嘴里，生怕掉了，浪费了粮食。

冯紫英见状，有心要管，刚要站起，戎廉示意她坐下。脸上露出促狭的微笑。

冯紫英第一次见戎廉这样笑法，有点怀疑自己看错了，这还是那个温和敦厚，儒雅和善的戎师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