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缸里？”冯紫英瞳孔收缩，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得了狂犬病怕光怕水，这孩子被放入水缸里，意味着什么？

常乐焦急起身，匆忙去揭水缸的盖子。

“慢。”冯紫英拦住他，轻声道，“我来。”她怕常乐见到过于凄惨的情形，心态会崩溃。

冯紫英理解常乐对小寒寨村民的感情。一方面是感激。在他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就是个孤儿，是这些村民给他吃，给他穿，包容他，让他活了下来；另一方面是慈悲，从本质而言，常乐是个心善的人，他不喜杀戮，尊重生命，总说自己是道德高尚的人，其实是不喜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若常乐见到小女孩死状十分凄惨，极可能会暴走，这是冯紫英不愿看到的。

常乐点头：“你来。”他也怕，所以没有拒绝冯紫英的好意。

水缸盖子被揭开，里面十分干燥，没有一滴水。妞妞在水缸底部蜷缩成一团，突然被昏暗的光线刺激，发出痛苦的“呜呜”声。

从声音判断妞妞已是奄奄一息，随时可能死亡。常乐心痛地把她抱出水缸。

“救她！救她！”二婶颤抖着哀求。

常乐眼睛有些红，道：“放心，二婶，我一定救她。一定！”

冯紫英轻拍常乐手背，提醒他，狂犬病无药可医。

常乐嘶哑道：“我们是修士，是神仙，不是么？还有什么不能治的？”

冯紫英轻叹，不再说话。

二婶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常乐拉住她，动情道：“救，所有人都救。”

“谢谢！”二婶表情狰狞，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常乐不再言语，将妞妞放在身前，自己盘膝坐在地上，一手扶住她，一手放在其头顶。妞妞的情况，容不得丝毫耽搁，

凡人不同于修士，他们的魂火未开，感受不到天地间最本源的能量，最重要的是其经脉未开，元力根本无法在其体内运行。

常乐的魂火涌动，牵引元力进入妞妞体内，顿时感觉像进入泥沼，每前进一步都极费力。猪八戒教过他炼丹，医药不分家，怎么治病，常乐自然也是知道的。

先用元力梳理妞妞的身体，不仅让她好受些，还为下一步打好基础。几个周天运行下来，常乐浑身大汗淋漓，面色苍白，有些透支。他毕竟只有二阶修为，帮常人清理经脉，易经伐髓实在有些勉强。

冯紫英在常乐努力救治妞妞时，把二婶安顿好，让她睡着了，又把床上的尸体处理掉。那是个老人家，死时应该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将老人尸体带到山林深埋后，冯紫英悄悄在山寨里转了转，情况很糟糕，全寨子每一家都差不多，除了死人，就是将死之人。一个清醒的也没有。

“情况怎样？”常乐刚吞下颗元力丹，补充亏损严重的元力，就看到冯紫英轻轻走进来，故作平淡的问她。

冯紫英瞧瞧常乐脸色，小心的说：“不太好。”

“怎么不好法？”

“寨子里看到了三百三十一人；其中已经死亡的七十人，一百零一人濒危，其余皆危重。”

“无一幸免！”常乐喃喃自语，随即“噗”喷出口鲜血，在泥地上留下道深深的痕迹。

“乐哥哥！”冯紫英惊呼，随即抱头痛呼，“啊……”她伤了一魂二魄，虽吃了大还丹能保她一个月无事，却不能激动的。

常乐扶住冯紫英，焦急问：“怎么了，怎么了？”

“不碍事，心里着急，头就会很痛，现在好了。你怎样了，怎会吐血？”冯紫英勉强微笑道，眼中泪花闪烁，眉头紧锁。

“别骗我了。”常乐道，“一定是神魂的伤发作。”

冯紫英帮常乐擦掉嘴角血渍，追问：“你到底怎么了，怎会吐血？”

“累的。”常乐赶紧解释，“不碍事。没想到帮凡人清理经脉这么困难。”

“给凡人易经伐髓原本就是件极其困难之事，通常而言，只有那些七阶以上的高阶修士才会这么做，低阶修士这么做就是找死。”顿了顿，冯紫英小心劝解，“乐哥哥，你已经尽力了，就此打住，好么？”

常乐缓缓摇头：“不，我答应过二婶，一定会救他们，那么就一定救他们。”随即轻笑一声，故作轻松道，“我可是道德高尚的人。”

“你这样除了搭上自己的命，能救几人？”冯紫英终于爆发了，大声质问。

常乐愣了愣，笑道：“能救几人救几人，大不了，把这条命放在这里，又算得了什么。”

冯紫英低低啜泣道：“那我呢？我怎么办？”

常乐拉住冯紫英的小手，道：“你回去，回天龙寺找圣僧。我看得出来，他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一定有办法救你。唯一的遗憾是，以后我也许不能陪你啦。”

轻轻擦掉冯紫英脸颊上的泪珠儿，把她搂在怀里，常乐说：“好好活着罢。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呢。别忘了，你可是飘渺大陆高高在上的神兽，我这卑微的人族，能认识你，已经是高攀啦。”

冯紫英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珠，恶狠狠道：“你既然知道我是高高在上的神兽，那就听我吩咐，保住自己的小命，如果不听话，要你好看。”为了增加语气，还晃了晃小拳头。

常乐哑然失笑，继续道：“还记得圣僧说的话么？”

“哪一句？他说了那么多。”

“他说，只有我才能救你——我总不明白怎么救你。现在看来，圣僧是希望我能救这些村民，以此为交换，来救你的命。”常乐轻轻抚弄冯紫英长发，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测。其实，他真实的想法是：一命换一命。

在知道冯紫英神兽身份之后，常乐就知道，他跟冯紫英其实不太可能，不是人妖不两立，而是身份悬殊。他特地查了很多资料，在缥缈大陆的记载中，人妖结合的其实不少，即有人族娶了妖女的，也有妖族娶了人女的，最后的结果，有好有坏。

横在他们之间的鸿沟是身份差异，她是高高在上的神兽，他是卑微的人族，注定不会被祝福。圣僧也许不愿强行拆散他们，就把他送到这里来，让他用自己的命来救人，在他死后，再医好冯紫英，把她完好的送回妖族。

唯有这种可能，才能解释现在的种种，只是可怜了这些无辜的村民。

谁能让这些远离凡尘的村民同时感染狂犬病？唯有修士，高高在上的修士。

冯紫英幽幽道：“即使不用谛听，我也知道，你说的不是真心话，至少不全是真话。”

推开冯紫英，常乐冷着脸道：“小寒寨的村民养活了我，现在是我报答他们的时候了。”

“哪怕是送掉自己的命？”

“哪怕是送掉自己的命！”

“当初那些东西，都是你偷的，你不用感激他们，而且你和你爹爹为寨子做了贡献，他们有责任养你长大。”

常乐缓缓摇头，坚定道：“人要知道感恩。”

扶起妞妞，常乐再一次闭目，全力运转元力。刚才，他帮妞妞梳理了全身的经脉，不仅缓解了她的症状，也把一部分病毒逼了出来。

常乐非常肯定，他这么做绝对有效，以前之所以没有流传这种方法，只有一个解释：高高在上的修士耗费自身修为，甚至搭上自身性命救治凡人，这本身就不合理，所以没有人认可这种救治方法。

常乐不在乎，他只想救人，甚至刻意耗损自身本源，让自己死的更快一些。

他猜测：在他归西的那一刻，有位高人踩着五彩云落下，大手一挥，小寒寨的村民们都好了。

从这里开始，在这里结束。

冯紫英落泪，低头，缓缓退出房门，又轻轻带上。望着漫天星斗，她眼中露出决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