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虽然没有成立,但却把考生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这时候在计数的绝不止钟无病一个人。
他们不知不觉还是开始比较东都木轩和姚氏木坊。
哪个木桶是自己做的,考生们心里都挺有数。他们指指点点,没一会儿就把绝大部分木桶对号入了座。
“这个是我家的。嗯,仪程坊。”
“悦木轩一个。”
“东都木轩一个。”
“这个是我的,我是秦家坊的。”
“……”
东都木轩的学徒原本都有些趾高气扬,随着桶的主人一个个被找出来,他们的气焰越来越低,直到最后简直有点怂了,还有更多的不可置信。
最后统计下来,东都木轩四十个人留到现在的只有八个,而姚氏木坊二十一个人,却足足留了二十人下来!
还好钟无病没有答应赌约,不然根本不需要等到比赛最后,现在几乎就能决出胜负了。
钟无病的脸色非常难看,完全没有幸免于难的庆幸。
他张了张嘴唇,接着又闭上,只觉得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在掌自己的嘴。
姚氏木坊的人默默站在一边,沉默而平静,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感到骄傲。而正是这种平静,带着更加强烈的力量。其实直到现在,他们的身上仍然散发着一些不太好闻的气味,但现在,却没什么人会对这个发出质疑了。
“才第二批,谁留到最后还不知道呢……”人群里传出一个声音,偷偷摸摸地发出质疑,很多人下意识地去找是谁说的,这个人这句话还没有说话就彻底没声了。
“那就等等看吧。”许问并没有回避这不知何人的质疑,他平静地说着,目光直视前方。
四周安静了好一会儿,过了老半天才有人再次说话闲聊。
没人再提这件事,但看无数不时瞥过去的视线就知道,此时的他们,不可能再不把许问这一群人放在眼里了。
许问一直看着那边,一脸的若有所思。
突然,在他身边响起一个声音。
“我也没学过圆作……真没想到会考这个。”吕城一脸纠结,小声在他旁边说。
姚氏木坊来了二十一个人,第一个一刻钟过去,留下二十个木桶,就代表有一个人被淘汰了。
那个人正是吕城。
刚开始来参加徒工试的时候,面对旧木场这些徒弟,吕城心里还多少有点优越感。
他是大师傅的徒弟,这些人师从的不过是分场的一个帮工师傅。他是正式拿到名额来考试的,许问他们不过是走后门进来的。
但随着时间过去,他的底气越来越不足。
他第一次知道姚氏木坊不过是最底层的五级木坊,只有一个名额也是因为这个。他开始设想,假如他真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到这里来考试,面对人家几十个一起的同门,简直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外部的压力越大,内部的凝聚力越强。
这段时间以来,他跟旧木场这些学徒越来越亲近是有这方面的原因的。当然,另一个重要原因也是在不断的相处过程中,他内心里也有某些东西不知不觉地发生变化了……
所以现在,他看见许问他们全都留着,只有他一个人被淘汰,他简直有点惶恐了。
同时他心里也在吃惊。
旧木场二十个学徒所做的木桶全部保留,这表明,他们不仅学习了木桶制作,基本功还足够的好!
旧木场那位连师傅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吗?
想当初他还跑去阻止许问让他慎重考虑……
是许问一早就看到了这一切,还是他的目光太过短浅?
吕城一直自以为机灵,现在却开始深深地怀疑起了自己……
许问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他一句。吕城开始正式学习木工也才一年,不够时间面面俱到,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他现在在想的是另一件事情。
现在情况非常明显,场上总共留下的木桶一共八十九个,姚氏木坊二十个,其他剩下的六十九个木桶,几乎全部都是三到四级木坊的,五级木坊除了他们,总共只留下了两个人。
而且看上去,他们本来就学的是圆作,前面两项考试的成绩怎么样都很难说。
这样看来,最终通过徒工试的,绝对大部分都是三四级木坊的。
为此,五级木坊想要存续下去,只有合并成为更高级的木坊。
这大概也是这里的官府要想的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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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洋钟滴答滴答,钟无病僵着脸,不时瞥一眼钟,又瞥一眼木桶的方向。
虽然知道可能性已经不是很大,但他的心里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越到后面分数越高,没准他们八个人就能搞定那边二十个人呢?
“无病,你看那边。”旁边一名同伴很小声音地跟他说。
钟无病漫不经心地转头,随便看了一眼,视线立刻粘上去了。
那边朱甘棠和两个工匠师傅从城墙上走下来了,正站在一堆书画面前,指指点点地看。
钟无病知道那是书画裱糊类的考试成品。这种东西肯定没有他们木工做木桶来得这么直观,近距离看也正常。
不过他关注到的是朱甘棠身边的另一个人。
那个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青色布衫,温文尔雅,一看就是个读书人,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但阳光洒落下来,钟无病看见了他的脸,他认出来了。
“那个人是谁你认识吗?好像是什么大人物……”同伴盯着那边,很小声地问。
朱甘棠对那人的态度,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亲切中不失恭敬,有什么令人感兴趣的作品,绝对是以那人为主。
“他竟然也来了……”钟无病喃喃说。
“这人是谁?你果然认识。”同伴羡慕地说。
钟无病没有说话,目光嗖地一下回到了还留在场内的木桶上。
如果能在这种时候给这位大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就算可能不会有什么直接的好处,间接的好处也是大大的。
现在的他,突然比之前更加迫切地想要取得一个更好的成绩了。
他的记性不错,现在哪个桶是哪家的,基本上都能记得。
他用殷切的目光看着这些木桶,在心里默默计起了数。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几乎沉到了底。
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们东都木轩的八个桶,只剩下两个,一个是他的,另一个是他们门内一个非常拔尖的师兄的。
仪程轩全军覆没。他们虽然是三级工坊,但不是什么都做的。如同其名,他们主做祭器和木雕,专业不对口实在是他们的硬伤。
悦木轩底蕴的确很深,到现在还剩下十二个。不愧是有望晋级二级工坊的佼佼者。
但最让人不可思议的还是那个走后门的五级姚氏木坊。
他们的二十个桶到现在还留着十六个,完胜三个三级工坊!
“我,我,我的桶,桶,还,还在!”
许三太激动,结巴得比平时更厉害了。
“嗯。”许问笑着向他点头。
这一年来,旧木场这些学徒的勤奋认真他都看在眼里,这本来就是他们应有的回报。
“我不行,我被淘汰了。”钱明摇头说。他脸上倒没什么沮丧的表情,思考着说,“做的时候就有感觉了,有个工序拿不太准。就是……”他把那个疑问对着许问说了一遍。
许问听完,沉吟片刻,摇头道:“的确有点问题。”
接着,两人竟然就在这里小声讨论起实际的技术问题来了。
旁边其他师兄弟凑到跟前认真听着,没一会儿也加入了讨论。
吕城惊讶地看着他们,不知为何,心里羡慕的感觉比之前更重了。
现在没人再说我们是走后门来的了吧……他往另一边看了一眼,在心里默默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