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今晚不会下雨……”吕城喃喃唠叨,小心翼翼把许问借给他的那件事情脱下来,藏到铺好的草垫里,自己则光溜溜地跑到了马棚后面。
周围其他师兄弟也基本上都是这样,光着身体,把最后一件衣服收好。农村孩子的夏天都是这么过的,根本没什么讲究。
他们发现,马棚后面就有一口井,喝水洗澡都可以在这里。关键是这里很僻静,很少人来,他们决定就呆在这里乘凉了。
许问的生活环境不一样,有些不太习惯。就算是游泳池,也会留一条游泳裤啊!
假设这里是露天温泉,反正也没有女人在……
他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一咬牙,快速脱光衣服跑了出去。
“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慢。”
井边有几块大石头,石头上坐满了人,看见许问过来都在笑。
“这里这里。”许三专门给许问占了位置,喊他过去,又把手里的干粮递给他。
“吃我的吃我的,我娘专门给我做的糕子,软和着呢,还有点甜!”另一个旧木场徒弟递过来,递给许问一个油纸包,非常亲热。
谁做了什么事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大家都很清楚,今天如果不是许问,他们根本不可能完成得了这张床。
“有点甜算什么,许问吃我的!”又有人塞给许问一个小纸包,所有人一看就同时“哗”了一声,眼馋着看着。
油纸包着的竟然是一块麦芽糖!
在这个时代,糖可是非常少见的零食。城里孩子可能逢年过节还能吃几块,像他们这种山里孩子,个个都馋糖馋得要命。
许问的来处毕竟不太一样,他倒不怎么馋,直接把那块麦芽糖掰成了小块,笑着说:“我来拿老陈的糖做好人,大家不要跟我客气。”
大家本来真的要客气的,结果听见许问的话,都哈哈笑了起来,接过被掰碎后只剩一小块的糖块,塞进嘴里。
“哗,真甜。”
“真好吃!”
“嗯嗯。”
井边这一小块范围里,瞬间全部安静了下来。
分完之后,许问手上还剩花生米那么大一小块,他同样把它塞进了嘴里。
老实说,并不算太甜,跟他在另一个世界吃过的糖没法比。糖里还有点杂质,吃在嘴里沙沙的。
但不知为何,也许这个身体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他突然感觉到一股打从心底升腾而起的幸福感。他也忍不住想,这糖真甜啊,真好吃啊。
“等我出师了,挣钱了,我也要拿工钱买这样的糖吃,吃个够!”一个徒弟恋恋不舍地吃完糖,还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向往地说。
“我不行,我挣了钱得给家里,我三个哥哥都还等着钱娶媳妇呢。”另一个徒弟有些遗憾地说,但很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也就是说说。我也还有两个哥哥没娶媳妇。”前面那个徒弟说。
“你们说,如果能打这样一张床当彩礼,我嫂子是不是会自动上门了?”又有一个徒弟开始遐想。
“那还用说!这张床拿出去卖也得卖好几十两银子呢。你家娶嫂子用得上五两银子吗?”吕城说。
“那还真用不上。”前面那个徒弟挠头。
“不过这种床哪是那么好做的。别以为你跟着看了一遍就会做了啊?”吕城泼冷水说。
旧木场的几个徒弟们突然同时不说话了,他们对视一眼,唇边露出了笑意。
吕城看着他们的表情,瞪大了眼睛:“你们真会了?”
“嗯,就是比普通的床多了几道工序,陆师傅也没瞒我们,有啥教了啥。再说了,还有哪里不明白的话,这不还有许问吗?”许三一边说一边看他。
许问正在听他们说话,话题突然扯到自己身上来,他愣了一下,点头说:“嗯,工序还是那些,我都记得。”
这一天的工作全是他一样样安排的,每个徒弟也许只做了某道工序的一部分,但他统揽全局,是把所有的步骤全部看在眼里的。
“回去给小师姐打张吧?反正咱们旧木场从不缺木料!”钱明突然兴致勃勃地提议说。
“对对,我听说大户人家都要给小姐陪嫁家具的,咱们不就是小师姐的娘家人!”
“说得对啊,小师姐看着也长大了,没准儿什么时候就要出嫁了……”
好几个人一边说,一边看向许问。吕城挤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许问:“小师姐,就是上次跟你说话的那个姑娘吧?”
许问非常不习惯光溜溜地挤在一起,连忙往旁边让了几步,同时也借由这个行动,避开了其他人的目光和心里一些杂乱的思绪。
幸好这时候,周志诚回来了。他关心地问他们今天考试的情况,吕城立刻冲上去炫耀,许问退到后面,松了口气。
马棚后,水井边,一群光着身子的少年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中间衣着整齐的师兄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他眉眼含笑地看着周围的师弟们,因为他们所说的话而神采飞扬。
眼前的一切都极为鲜明、活泼泼的充满生气。
许问注视着他们,目光又向远移,看向降临的暮色与天边紫色泛红的残阳。
他的心里再次升起疑惑。
荆承把他送来的这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它是真是假,是曾经存在的某段时间,还不过是一个让他历练学习的幻境?
如果是后者,这一切也太真实了……
周志诚来于水县的次数比他们多一点,但也不算是很多。
他让这些小孩安心考试,先不要想着逛街。考试结束到张榜出成绩会有五天的时间,到时候有的是时间游玩。
从考试结束到张榜出成绩会有五天的时间,姚氏木坊之前安排来参加徒工试的只有吕城一个人,是打算让他在这里等到出成绩再回去的。现在多了这么多人,比较难办。
他托人带信去问自家师父,姚师傅已经听说这事了,令周志诚意外的是,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想办法托人给这二十一人全部找了地方安置,可以一直住到张榜的时候。
并且今天晚上,他们不用再住在马棚了,可以先到姚师傅安排好的地方住,环境肯定会比这里好很多。
令周志诚意外的是,旧木场这些学徒们听说这事之后,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拒绝了周志诚的提议。
一开始住在这里,除了临时找不到地方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离考场更近,大家一起出发,不会错过考试。
现在考试已经进行了两场,只剩最后一场,他们不打算挪地方,准备等考完之后再说。
当然,对于姚师傅和周师兄的关心,他们还是很感激的。许三代表旧木场的所有人,向他们致以了谢意。
许三平时说话结结巴巴的,有点不太像样子。但这时代表旧木场说话,说得很慢,但吐字清晰,一点结巴的意思也没有。而且他的态度坦然从容,目光清亮毫不闪躲,跟周志诚印象中的那个旧木场领头弟子完全不同。
他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许三,又看了看旧木场的其他人。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感叹道:“连师傅把你们教得很好啊……”
许三骄傲地笑了,点头说:“是的!”
这一天晚上非常平安,夜半天气阴了下去,有浮云遮蔽了明月,丝丝凉意沁入空气,却并没有下雨。
第二天早上起来,所有人全部都神清气爽。
年轻人身体好,前一天完成一张拔步凉床,活计其实挺重的。但一夜休息下来,他们一个腰酸背痛的也没有,个个都精神奕奕,完全可以再投入又一轮考试了。
“最后一场了!”
“嗯!”
“只要考过,我们就能成为县试生,能够出师了!”
“嗯!”
“出师赚钱,娶媳妇,生个大胖娃娃!”
“嗯!……嗯?”
“哈哈哈哈!”
笑声惊走了屋檐上的白鸟,振翅声迎风而起,掠过了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