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问又去了风月楼,只想找个可以谈心之人,寒烟的房门再次为他打开了,只字不提银两。张问也好奇,她究竟为多少人开过这扇门,如果够多,以她的身价不该早凑够了为自己赎回自由的银两?还是对每一个她愿意一见的人,都别无所求,只要诗词歌赋,写意山水,所有能带她的心超脱这座牢笼的虚无缥缈的东西。《广陵散》从寒烟指尖流出,在她的琴声中挥毫泼墨大概是一天里最平静的时刻。“高山流水,知己难觅。”他由衷感叹。
“高山流水,去不返,以水见山,遥相望。”
张问听出了她必是等着个不归人,让人自缚为茧的常是无望而非欲望,“人世,俗世,怎么都少不得同行人。”
“大人虎落平阳,难道真愿与犬狼同栖?”
“不愿,所以才累。”
“万物生长,各奉其法,大人心中有路,又何必随犬狼之步?”
张问顿时茅塞顿开,不能一直被那群跳梁小丑带着走。“你也是那困虎,又何必自囚于此?”
“大人,您在山高,我在水寒,你是困地之虎,我是囚水之鸟,你心怀霸业,我只等倦盹沉溺。”
“或振翅高飞?”
寒烟愣一愣,浅笑。
“姑娘生而有翼,何必将囚水再化为戏水?天地之广,以你的才学……”
“能去学院里做先生吗?还是更放肆地,考取功名。”
张问沉默了,在画卷上加了一行飞鸟,万物生长,各奉其法,可一些法凌驾于万物之上,却未必公允,只看谁能一飞冲天,破了章法,再另立法纪,那就是他要做的,攀上天端,不择手段。道在心里,那些挡路人看不透你,也不必看透。
次日,衙门的日子一如既往。张问也没必要和这帮跟班计较,计较也没办法,他手里只有一个自己人,管家曹安,还得办其他要紧的事。
几个人一起走出县衙,外面就是县衙街,这条街挂着灯笼,但店面很少,来往的都是路人,东边有城隍庙,要从县衙街过去。向西走到县衙街的尽头,那里有个牌坊。
高升介绍道:“咱们上虞县一共三个牌坊,县衙门口有个忠廉坊,县衙街东西一头还各有一个牌坊。”
张问信步乱走,向南一转,不觉走到了沿江坊,那风月楼就在沿江坊上。这会儿夜幕刚近,曹娥江两岸的店铺都挂上了灯笼,红亮一片甚是繁华,江心有画船游弋,丝竹管弦之声,一派歌舞升平。
一行人走到风月楼门口,高升说道:“堂尊要进去玩儿么?”
张问看了一眼对面的茶馆,说道:“咱们去那边喝会儿茶再说。”
几个人上了二楼,小二招呼着入座,张问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高升等人坐在旁边的一桌,不敢和堂尊同桌。
张问也没尝出这茶馆的茶什么味道,看着人来人往生意兴隆的风月楼,他已经交曹安探明了,这风月楼正是沈家的产业。大咧咧去摸摸老虎屁股也好,先来个投石问路。
“高升,过来……你在上虞县混了多久了?”张问勾了勾手。
高升急忙把屁股从板凳上挪开,哗啦一声站起身,跑到张问面前,弯着腰说道:“小的打小就在这城里长大,这大街小巷转弯抹角没有小的不知道的。”
张问笑了笑说道:“好,牛皮吹得震天响,那我考你一个,这风月楼后边的老板是谁?”
高升瞪大了眼睛道:“沈家,沈云山啊,这个上虞县的人都知道。沈老爷可不得了,上虞县的青楼、典铺、丝绸、粮米、药材,没有不沾手的……”
高升左右看了看,又低声道:“这沈老爷只有个女儿,叫沈碧瑶,听说长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下边的人光是听见她的声音,魂儿就没了……”
张问故意问道:“看来这沈云山是个大财主,沈家……他们家在朝里有人么?”
高升歪头想了想,说道:“嘶……这个,小的倒是没听说。他们家几代都是商贾,在上虞县的田地也不少,倒没听说哪一代做过官儿。”
张问一拍大腿,当下便说道:“笔墨侍候!”
高升等忙屁颠屁颠地跑去找掌管拿笔墨,张问在纸上写道:着马捕头,立刻带快手到沿江坊,张问。写完递给高升道:“拿回去,给马捕头。”
“小的这就去办。”
张问和另外两个跟班结了账走下茶楼。不一会,方脸马捕头一脸浩然正气,骑在马上,左手按刀,时不时喊一声“闪开”,策马而来,马屁股后面跟着百十号皂衣捕快,拿刀的拿刀,拿弓的拿弓,还有十几个快手马队。场面十分强大。
马捕头在高升的带引下,找到张问,跃下马来,单膝跪地道:“属下拜见堂尊。”
“本官接到线报,有朝廷钦犯藏身在这风月楼中,给我搜!”
“属下得令!”马捕头站起来,一挥手,喊道:“兄弟们,给我围了!”众皂衣一拥而上,风月楼门口的嫖客和拉客的妓.女们四散逃窜,尖叫不绝,又有门口卖小吃饰品的小摊小贩,鸡飞狗跳,枣子果子散了一地,乱糟糟一片。
张问在跟班的簇拥下走进风月楼,那老鸨急忙迎了过来,“大……大人,您这是要干什么?”
“本官接到线报,楼内有钦犯,故带人搜查。如果查出钦犯,你等私藏之罪,坐连难赦!”
老鸨一脸哭相,脸上一皱,粉末状的玩意簌簌往下掉,“哎哟,大人,咱们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私藏钦犯呀,风月楼的胭脂钱年年都及时完清,该孝敬的份子也孝敬了,从来都是守法和气经营,大人您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