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陆鸿并没有等到东莱守捉的人来。那个老气横秋的守捉使直接放了陆鸿的鸽子,这还是小事,最主要的是,他的回信连李大都督都被扫了一鼻子灰!
他们义正言辞地说,东莱守捉只负责担负莱州地区海防,还要保护莱州几个重要的港口,根本无力出兵,而且去年在周唐之战中东莱守捉和东牟守捉被泉州和扬州来的南唐水师打成了残废,朝廷到现在也没有补齐兵员!
他们认为李大都督不仅不该让他们出兵,还要积极地帮他们找朝廷周旋,把该补的建制补全、欠发的抚恤、军饷也都要回来!
这完全就是信口雌黄了!各军的抚恤早在年节后便拨了下来,还是他亲自签印发下去的,半个字儿也没少了他们!
李毅接到回信公文后当场发了雷霆之怒,砸烂了一方端砚和两块镇纸,公文也被他扯得稀烂。
这帮酒囊饭袋自己打不过南唐人就算了,上头还没追究他们的责任,现在敢这样嚣张??
他妈的!
可惜我们的李大都督只能生一顿闷气,并没有实质可行的报复手段——他的左路军大总管早已在青州行营解散时就被皇帝褫夺了,现在虽然仍旧稳坐大都督的位子,但是都督府只有统管政务和监督、支持当地守军的权利,并不能直接调动军队,更加无权干涉守军的正常军务和军官的任命。
因此李毅拿那位嚣张的从六品守捉使并没有甚么狗屁办法……
但是这么一来,陆鸿和平海军这边他要怎么交代?他可是在之前充分释放出了自己的善意,此刻不给人一点拿得出手的表示那不就等于打了自己的脸?
虽然他从来就不是个爱惜羽翼的人,对于坐实“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这种事根本毫无所谓,但是自家的钱号还欠着平海军一万缗制钱呢,人家一怒之下告上了朝廷,回头彻查下来,永兴号的事情肯定要暴露,至少李密源还是吃不了兜着走……
如今朝廷里等着看他笑话的人还多吗,这种事只要报了上去,有的是人抢着来查!
他不得不以都督府的名义,拨下了一万五千缗给平海军,并且找了个可靠的人到驿馆暗示陆鸿:这里头有一万缗是他李家自掏腰包填补的,另外五千算是“封口费”,请你拿了钱就悄悄地走人,至于海匪的事情,都督府授权平海军便宜行事!
意思就是,永兴号的事情你就当从来不知道,海匪怎么打你可以全权自行决定,都督府绝对不会多加干涉……当然了,你得自己搞定兵部那头。
这个法子虽然不是尽善尽美,但是对于陆鸿来说也算是达到了部分目的,最后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下来。毕竟钱还没到手,万一惹毛了李毅,这一万五千缗搞不好也要打水漂儿了……
至于剩下的钱,妈的,回头想办法再去磨汤柏罢,争取从兵部调拨一笔下来……
于是陆鸿等人带着几分失望之情离开了青州。
李嫣特地相送到了㳽河桥,并且将去年送过他的书又送了一遍。陆鸿捧着沉甸甸的书,有些不舍地与她告别,并且约定了去平州之前,务必通知一声。
三人马不停蹄便往回赶,三流子没有进县城,而是直接转道儿向西,去齐州找永兴号去领最后的三千贯——那是没收萧宛等人随身所带的钱。
陆鸿并没有直接出城赶往平海军,他从县城西绕到东南边的竹节坊,他要去找一个人——洪成。
正如大家所知,我们曾经的洪县令在莫名其妙被李毅罢了官之后,便一直赋闲。不过他倒并没有呆在家里赏花逗鸟,而是自打出了牢门,便一个人收拾行装上神都游览了一番。
前些日子看罢了天下闻名的端门灯节,这才施施然返回青州。
他虽然被贬了官职,但是功名犹在,因此并没有到达人生无望的地步,只要朝廷哪天想起了他来,随时还是有可能回到衙门里做个一官半职。
但是想要做回县令的位子,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年节前后整个青州地区都是时阴时雨,今日难得一个好天,伸手搭个凉棚望去,阳光金灿灿的有些刺眼。洪成坐在小院当中的椅子上,惬意地晒着太阳。
凭借着多年主持农事的经验,他已经意识到,春耕的时节快到了。
如果放在往年,他多半会特地签一道“农务”告示,督促农民们着手春耕了。
不过如今这些也只能自己关起门来想想,这个保海县所有的政令都和他再没半点相干——不过就在昨日,新县令岑维元还特地登门拜访,想请他再度出仕,主持县里的农务,并且拍着胸脯表示,自己愿意做这个保人,向州里推荐他,举为秀才进官。
此时的秀才并非后世广为流传的府试及第者的称谓,唐初时“秀才”是常科之一,与明经科、进士科等同,秀才甚至比进士更加难考,后来秀才科因过于艰难,随即被废。
到了大周时,在科举制进一步完善的情况下,实行科举、察举并行,除了科举一门可以入仕之外,察举制仍然可以成为做官的途径,其中州举人才为“秀才”、道举人才为“孝廉”,这与汉代的察举制有共通之处。
不过经察举而出仕的鲜少有做到七品以上,只能在地方充当小吏。
老岑之所以如此热心,也是因为眼看着出了正月便要正式开春,农事紧接着便该提上日程。毕竟老洪对农业的督导水平扎扎实实地摆在那里,去年全县多收了三成的粮食,便是明证!
而且洪成做了多年县官,从户房一直做到县令,案牍精熟,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一个极佳的助手——更何况岑维元十分倚仗的杜康刚刚被平海军的陆指挥使生挖硬撬了过去……
对于这件事洪成还在观望当中,他并不怎么着急,虽然岑维元看起来诚意不小,请他出来做的也是有利于民的好事,但是哩,他清楚地知道,保海县的农业水平其实已经不可能再有多大的提升了。
以如今这种气候和土地条件,加上现有的耕种方式,只要稳步扎实地按照去年原有的经验去搞,平均亩产仍然能维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
而且今年未必再能有去年那样大的雨量,虽然各处水渠已经兴修完备,但水量有限,推稻代粟的法子未必还能适用,显然仍需再多斟酌考量。
他之所以犹豫不决,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这一趟去过神都其实收获颇丰,并且从一位真腊商人口中听说,在真腊国南方有个林邑国,也叫“占波”,种植一种旱稻,粒小而谷无芒,土地不论肥沃贫瘠皆可种植。而且稻期短,五十余日便可收割,他便动了南行求证的心思。
假如真有这种稻种的话,便想方设法带回大周,那是功在当时、利在千秋的事情!
所以老洪着实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时,他家小院的院门响了起来,家里如今唯一剩下的老仆出去开门,见门外两个牵着马的后生,都穿着常服,瞧不出身份。
“阁下找谁?”那老仆常安问道。
陆鸿一拱手,客气地说:“在下陆鸿,胡顺家的小子。我找洪叔叔,他回保海了吗?”
他一说是胡顺家的,常安便知道了,连忙开了门,把手往院里一引,脸上皱纹都活泛了起来,笑道:“原来是陆少爷,老仆认得你弟弟,进学的时候在咱家住过——老爷就在家,前两天刚回。”
这院子不大,洪成早已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当即起身迎了过来,人还没到,嘴里便已经招呼着:“小陆,进来,我在家。”
他这个大世侄如今可了不得了,已然算是保海县的头一号人物,昨天岑维元还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跟他诉苦,说他同年哥哥老*胡家的儿子挖县里的墙角,把杜康给抢到军里去做事了……
洪成是熟悉杜康的,可以说是他亲自看中,并且一手培养出来的年轻胥吏,这人除了没有功名,能力是没得说的。因此一听岑维元说起这事,他便暗赞这位大侄子的眼光。
谁知道第二天这后生就来拜望他了,洪成在心里一笑,已经约莫猜出了陆鸿所打的主意。
(最后一章公众章节了……各位保重)